第十章 以退為進 1、悠遊於青城山、都江堰間的「水晶猴」
2024-10-04 13:34:25
作者: 田聞一
這是成都地區入冬以來一個難得的好天氣,湛藍的天上飄上幾朵鴨絨似的浮雲。上午十時,幽靜的青城山道上,出現了幾乘閃悠悠的滑杆,正由下而上。由28軍駐灌縣的第二師,黃隱派出的一排官兵和鄧錫侯的侍衛們組成的警衛簇擁著的中間兩乘滑杆上,分別躺睡著鄧錫侯和他的妻子田德明。
滑杆悠悠。在滑杆的嘰格嘰格聲中,躺在青竹編就的滑杆上,鄧錫侯很愜意地眯著眼睛;似在養神又似在諦聽、享受這難得的山林野趣。其實,他的思緒在上下翻騰。
十天前,也就是在劉文輝和田頌堯就要打起來的前夕,他找來軍參謀長朱瑛口授機宜後,在報端發了一個暫時退隱的聲明,第二天就離開了多事的成都,退到了灌縣隱居。這一下,田頌堯找不到他,劉文輝找不到他,遠在重慶的劉湘更找不到他。
你們要打就打去吧,馬打死牛,牛打死馬,都不關我的事,一直打到你們筋疲力盡,需要我鄧晉康給你們撿腳子了,我再出來不遲。這叫什麼?這就叫「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這不足為怪,是他一慣的作派。不然,他為什麼得一個「水晶猴」的綽號呢?這個綽號,決不是因為他的名字中有一個「侯」。多年來,他極善於遊走在各種勢力之間,借力發力,韜光養晦,保存自己的實力。只有學會保存,才能說到發展。有個哲人說得好:存在,只有存在才有一切。就目前四川來看,大大小小軍閥中,勢力最大的只有四股,最大的是二劉:劉文輝、劉湘叔侄。田頌堯第三,他鄧錫侯只能數老四。他的部隊有五個師,一個獨立旅,四萬人,防區在灌縣、郫縣、廣漢、新都等十餘縣。就這麼點家當,不好好保存行嗎?
1925年,他們保定系的「三兄弟」聯合劉湘打敗了發動統一全川之戰,想當「四川王」的楊森,形成了如今格局。這幾年內,大家都沒有閒著,都在千方百計發展、壯大自己的勢力。終於,為了當上「四川王」,劉氏叔侄按捺不住跳出來火拼,田頌堯在中間夾起,田頌堯下的是一步險棋。即使贏了,也是替人家劉甫澄作的一件嫁衣裳,劉甫澄真的當上四川王,你田頌堯和我鄧錫侯也只能在劉甫澄下巴底下撿飯吃,犯得著花那力氣嗎?
但是,劉文輝這個人也真討厭,討打。名說大家都是保定軍校同學,可這些年來他不擇手段,拼命往上爬,先是借劉湘的關係,把「窩子」壩起,到後來勢力越大氣焰越高張,在成都簡直像是一隻螃蟹橫起走路,根本沒有把他鄧錫侯同田頌堯放在眼裡,並且拚命排擠他們,這個樣子哪有不打仗的?如果沒有田頌堯在前面替他抵擋,他鄧錫侯這回就逃不掉劉文輝的打擊。現在,田頌堯被劉文輝擠走了,那麼,下一步這劉老么肯定就要拿我鄧錫侯開刀了了,我又該如何應對呢?
世事如棋局局新!他想,也只能走好一步算一步了。
「晉康!」在嘰嘎嘰嘎、單調的滑杆聲中,走在前面的妻田德明問,「滑杆這個名字好有趣,這個名字是咋來的?」田德明的問,打斷了他的思索。
「啊!」他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已經走到青城山中部了。「等一下我再告訴你,這一段路彎彎拐拐的,謹防我們一說話,讓抬滑杆的分神。」鄧錫侯漫聲應道,妻被他這一說嚇住了,再沒有吭聲。青城山是道教聖地,離灌縣很近,離省會成都也不地幾十里地,素以清幽天下聞名。十天前,鄧錫侯離開成都後,一直住在山下灌縣城內黃隱的師部里,隨時注意觀察著成都局勢。成都打得最緊張時,黃隱率部去成都增援田頌堯,一看情況不對,趕緊撤回。這些,當然也都是他在幕後操縱掌握的。他的消息非常靈通。昨天,經尹昌衡和五老七賢出面,劉文輝和田頌堯不打了,初步達成三點軍事協議。他判定,劉文輝和田頌堯最終還是會請他回去調停,因為這中間還有好些勾子麻糖的細節,只有他鄧錫侯回去才擺得平。而且,他們派來請他回成都去的人,會在今天來。
他要摳起,拿他們一下。
這天一早,他破天荒地表現出好興致,先去伏龍觀看縣長主持都江堰的歲修儀式,儀式頗為盛大。都江堰在灌縣境內,位於岷江中游。都江堰以宏偉的工程,周圍壯麗的山川、動人的傳說,別致的建築藝術,早在漢、唐時期就聲名遠播。著名大文學家司馬遷在《史記.河渠書》中,就對李冰父子「鑿離堆,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的種種豐功偉績作過生動的描繪和熱情的歌頌。唐代大詩人杜甫來這裡遊覽後,寫下了「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的佳句。歷代詩人賈島、岑參、蘇軾、陸游、范成大、楊升庵等,也無不來過這裡把酒臨風,留下了動人的詩篇。元朝時期,義大利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在觀看了都江堰後,大為驚嘆。他回國後,在《東方見聞錄》中這樣寫道:「都江水系,川流甚廣,不類河流,竟似一海;船舶往來甚多,稻香魚肥,民多殷富……」
睛天,站在伏龍觀或是隔寶瓶口與之對峙的玉壘山上遠眺,可以看見遙遙的甲金山脈。陽光下,它們隱隱約約而又清晰可見,像是一個個聳入雲端白衣白甲的武士。通天的江流就是從那裡而來,一路匯聚起大大小小的河流、溪流、溝渠,最終浩浩蕩湯漫天而來,氣勢壯觀,奔若驚雷,像是一條不羈的孽龍。就在孽龍過了鐵索橋,就要張牙舞爪騰起身來向灌縣城撲去肆虐時,迎面拋出兩道榪槎――那是用附近山上砍伐的楠竹剖開,用片片竹蔑編織成的長龍似的竹筐,筐中裝滿河灘上的石頭而成。這兩道榪權就像套在孽龍身上的兩條繩索,滔天的水流就此分成了內江和外江。洪水季節,水流六成流向外江,四成經寶瓶口流向成都平原。反之,到了冬天枯水季節,則水源六成經寶瓶口流向成都平原,四成流向外江。這就是當年蜀太守李冰父子創下的巧奪天工的「四六」分流法。
寶瓶口在玉壘山和伏觀山之間。據說當初,兩座山是連在一起的,是李冰父子帶領千百萬勞動人民,費時經年,用原始的火烤水澆法,硬是在兩山間鑿開了一條通道,讓江流一路拍天經過寶瓶口而去。江流一經過這裡的夾峙,立刻就安靜了,溫馴了;清澈干甜的流水流到廣袤的成都平原上,再分成若干條溪流向四面八方汨汨流淌,給成都平原上數百萬畝農田以四時不竭的澆灌;給天上飛的,田裡長的,給生活在這片沃土上的人們以生命甘甜乳汗的滋養,澆灌出了一個「水旱從人,不知飢謹,時無荒年」的天府之國。
都江堰從古至今,都有嚴格的歲修制度。每年一到冬天枯水季節,便斷水,對都江堰進行歲修。完工之後,在清明季節放水春灌,這兩個工程都要舉行隆重的大典。
本來,像今天這樣的大典,歷來由川省主持水利的高級官員主持。清時,更為重視,由巡撫甚或最高長官總督出面主持。歲修或開水前一天,有關官員要先到郫縣望叢祠(據說,這裡是古蜀國望帝、先帝的陵寢之地)去祭祀望帝和叢帝。動工或開水的早晨,要由儀仗隊抬著祭品,鼓樂前導,主祭官率領所去祭祀人員出玉壘關至二王廟祭祀李冰父子。隨著司儀的聲聲唱諾,主祭官朗誦了《迎神賦》後,全體出席人員肅立,齊唱「……青城八百里,都江十七縣,維王建奇功……」的《紀念歌》。歌畢、獻花、獻帛、獻爵、獻食。主祭官讀《祝辭》後,全體向李冰塑像行鞠躬禮,之後進行奠爵、焚祝帛、送神、唱《民工歌》。最後鳴炮三響。主祭官帶領所有人員去楊泗廟祭祀歷代維修都江堰有功人員,再到江邊祭棚祭祀江河神伯。整個過程井然有序,氣氛熱鬧而又莊重肅穆。
而近年這樣的儀式,都是由當地最高長官――28軍第二師師長黃隱會同灌縣縣長主持。這一次,因為他到了灌縣,這天這個儀式,黃隱請他出席主持,他推託了,說自己是已經宣布下野的人出面不合適,還是由黃隱去主持。黃隱這就去了。他是坐在伏龍觀上看了這個儀式的,雖然也還算是隆重,但畢竟不能同太平年間相比,顯得草率了許多。
看完歲修儀式,垵照原先的計劃,他這就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