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煤山決戰 1、搶時如搶寶,石少武請戰
2024-10-04 13:33:46
作者: 田聞一
窗明几淨的書房裡,劉文輝背著手,久久地看著掛在對面壁上那張他撰寫後經春熙路「詩婢家」精裱過的條幅:「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處於觀想中。一縷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過來,過了門前那株肥大的翡翠般芭蕉樹,爬過窗子灑進屋來,在地上斑斑駁駁閃灼,浮移地編織出一個個如夢似幻的圖案。小院中很靜四周很靜,靜得來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讓副官李金安為他把門,囑咐,沒有十二萬分要緊的事,不要有人來打擾他。這時,他的思緒陷得很深。
牆壁上的那張條幅十二個字,記錄了他從一介布衣步入高層的足跡,也是他這麼多年來的思想成果,字字句句如同珠璣蘊含很深。如果說,條幅上的十二個字帶著榮光,是他從起步之日到今天打上的一個圓滿句號,那麼,而今之事又得重頭越了!搞得好,他可以統治巴蜀,當四川王。搞得不好,就可能一個筋斗栽下去,甚至會栽入萬劫不復之地。局勢間不容髮,空前的嚴峻,決不是危言聳聽!對此,他有清醒的認識。
他的真正對手並不是田頌堯,更不是鄧錫侯,而是劉湘。想到劉湘,一個手握重兵,儀表堂堂,諳熟用兵之道,久經戰陣的將軍,這時借仿佛就站在面前,對他說:么爸,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一山難容二虎!我幫過你,現在不管從哪方面說,你都得讓我一步!他卻針鋒相對頂回去:甫澄,你幫過我,我也幫過你。如今這四川王你得讓我當,沒有其他理由,誰叫我是你么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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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劉湘習慣性地將手一揮,么爸,那麼我們就只好在戰爭上見了!
打仗是需要實力的。這個實力包括軍事、經濟實力,政治手腕等等。他記得在保定軍校讀書時,在一本書上看過德國一個很有名的元帥說過的話,戰爭,既是政治的繼續,又是一場綜合力量的較量。誠以為然,只是這個德國元帥的名字他記不起了。憑心而論,如果要談政治手腕,劉甫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要論打仗,他又不如劉甫澄。現在麻煩的是,他得不到蔣介石的中央政府支持,蔣介石支持劉甫澄。他知道,蔣介石對四川眾多軍閥都沒有好感。但比較而言,矮子中選高個,蔣介石在眾多的四川軍閥中非選出一個代理人不可的話,那就只能是選劉甫澄。劉甫澄不僅有實力,而且反共堅決。共產黨是蔣介石的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後快。而現在紅軍的勢力已經占了川北通南巴好大一片,蔣介石的勢力進不了四川,要想剷除通南巴的共產黨紅色根據地,他老蔣只能假手劉湘。
現在老蔣是處在一個歷史的節骨眼上:日本人已經占了東北三省,隨時有南下擴大戰火的可能。江西一帶紅軍主力跟著毛澤東、朱德上了井岡山,蔣介石實行「攘外必先安內」政策,對朱、毛實行了規模一次比一次大的四次圍剿,都以失敗告終。老蔣現在已在南昌設立行營,準備傾其全力,對井岡山上朱、毛紅軍實行第五次圍剿。
在這個節骨眼上,無暇東顧的蔣介石最著急的是要剷除與岡山上朱、毛遙相呼應的川北紅軍徐向前部。川中的他著急,劉湘著急,就連田頌堯、鄧錫侯這些人也都著急,都想抓。田頌堯想在劉湘支持下,把成都抓到手裡;劉湘想聯合田頌堯、鄧錫侯這些人,在蔣介石支持下,從他劉文輝手裡把四川整個抓過去,鄧錫侯則遊動其中,抓他想要的東西。而他,現在最要抓的就是時間,確切地說,必須儘快將田頌堯打敗打垮。
搶時如搶寶!
田頌堯已經搶先一步,占了全城制高點煤山。必須儘快從田頌堯手下奪過煤山!現在,縈繞在他思想上的一個難題是,如何才能拿下煤山,派誰去拿煤山,而同時又要儘可能地讓成都免除糜亂?作為四川省政府的主席,在這方面他不能不考慮得多一些,詳盡一些。不然,就會如俗話一句,最後弄得「花貓抓糍粑――脫不了爪爪。」
劉文輝站得太久了,覺出累,這就踱到書桌後坐下,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本《資治通鑑》線裝書翻閱。他很愛讀這類書,認為裡面有謀略;可以從中學到了不少東西。
用人就是一門大學問,而《資治通鑑》類書給他提供了不少可供借鑑處。比如,春秋戰國時期,齊國信陵君田文門下食客如雲。這些食客五花八門,上自達官貴人、落魄王孫,下自三教九流雞鳴狗盜之陡。信陵君田文對這些人一律優渥有加,禮賢下士,無微不至,讓人很不理解。然而,事實很快就證明,信陵君田文的高瞻遠矚。有一次,信陵君田文遇難;天亮前必須過一座城,否則追兵將至,他就有性命之憂,而城中守將卻毫不通融,不肯放他出城;堅持按照慣例辦事,待雞鳴狗吠之時才能開城門。關鍵時刻,平時不起眼的三教九流中的雞鳴狗盜之陡發揮了至關作用,他們有的學公雞打鳴,有的學犬吠,學得惟妙惟肖;一時雞鳴聲聲,犬吠陣陣,守城將士誤以為時辰已到,這就打開了城門,讓齊國信陵君田文帶著他的一幫門人順利過關,化險為夷。
由此,劉文輝悟出一個道理:天生我才必有用,各種人才各有各的用場。他注意選撥各類人才充實部隊,連長以上的軍官選撥任用,他事必躬親。此外,還不惜重金,在社會上大量網羅人才,上自歐美日留學生,下自三教九流都用,這在全國軍閥中,都是少見的。比如石少武這樣聲名狼藉的巨匪,他能一眼看出可用之處,羅至麾下收為義子,授以旅長職,賜以公館,派以用場,從不小視。這不,這回拿下了四川兵工廠是,就全靠了石少武,雖然石少武手段未免毒辣了些,遭人非議……
這時,副官李金安在門前一閃,他知道開會的時間到了。
「金安!」他放下書問:「開會的人都到齊了嗎?」
「是,軍長。」李金安恭恭敬敬站在門前,隔簾報告,「人都到齊了,等軍長開會。」
劉文輝這就站起,隨副官去了會議室。
會議桌兩邊依次坐著冷寅東、田北詩、張致和、林雲根、夏仲實、黃鰲及軍職稍低一些的少壯派劉元璋、劉元塘、王元虎、石少武等。
劉文輝今天開會不似以往那樣隨隨便便,而是神態儼然。與以往不同的還有,不再擺茶點;劉文輝更是率先垂範,不似以往坐下就把手一伸,要李金安把水菸袋拿來,抽幾袋水煙再說。這個場面表明,今天這個軍事會議非常重要。他又是先讓特科司令黃鰲通報情況。
「黃司令,你將『省門之戰』目前情況向大家通報一下。」劉文輝說時,照例用他那雙雖不大,卻是見微知著的眼睛看了看在座部下們的表情,特意加了一句,「用二十分鐘時間,精煉點!」強調時間,這也是他絕無僅有的。
24軍特科司令黃鰲應聲站起,他是一個個子不高,挺精幹的中級軍官。黃鰲在規定的時間內,著重談了田頌堯的王銘章部搶占煤山後,給24軍造成的巨大威脅,報告了煤山上王銘章部楊銳團的情況。比如人數、輕重機槍和大炮數量、配製、擺布方位等等都作了相當具體的說明。
黃鰲報告完後,看劉文輝點點頭,他坐下了。
劉文輝用手摸娑著下巴,又讓在坐各位發表意見。
劉元瑭很激憤地站起來,看著他的么爸說,「我看,壞就壞在重慶我那個哥上。他不仁我就不義,不如趁他現在為了討好老蔣,同共產黨徐向前部在通南巴打,已經打來粘在一起,脫不了身之機,我們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給他打到重慶去!」說著很激憤地將袖子兩挽。他的建議得到了在坐的少壯派劉元璋、王元虎、石少武等人的擁護。
「我有點不同意見。」從江津趕來開會的第一師師長張致和說,「我覺得不可感情用事。行成於思,小不忍則亂大謀。我的意思是,在川東川中一線,目前宜保持守勢,趁目前劉湘的狀況,趕緊抽調部隊進成都,抓緊時間,一鼓作氣,集中兵力,將田頌堯和他29軍捶平再說。這個事要快!」
顯然,張致和的見解很對劉文輝的心思,他點點頭,笑了一下。劉文輝這一笑,無疑表明了態度。有句話說得好,每個時代的主體思想,就是統治者的主體思想,那麼,24軍的思想,也就是劉文輝的思想。於是,場上大都軍官都支持張致和的意見;讓主張這個時候去攻打劉湘的劉元瑭等少壯派門不再吭聲了。
「寅東!」劉文輝看了看坐在他右手的「省門之戰」副總指揮冷寅東,這是他的右臂,問:「你看呢?」
「我的意思也是,當務之急是趕緊把田頌堯捶平!而打田頌堯乎首先就要拿下煤山,現在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哪個去拿煤山、咋個拿?這是當前最要緊,最要解決的一件事。」
「是。」劉文輝表示支持。
「我去!」又是石少武當即站起請戰,他把胸口咚地一拍,「我保險把他龜兒楊銳和他帶的一團人,打得連爬帶滾下煤山!」劉文輝很欣慰地笑了笑,看了看冷寅東。
「石旅長饒勇善戰!」冷寅東稱讚了石少武的勇敢。職業軍人出身,作為「省門之戰」副總指揮,實際負「省門之戰」全責的冷寅東,本心是看不起石少武的。但此一時,彼一時,打煤山是場提起腦殼耍的硬仗。王銘章部,本身就是田頌堯手中的王牌,29軍精銳之精銳,布置在煤山上的楊銳團又是王銘章手中的精銳。攻打就是仰攻,煤山之戰的慘烈可以想像。既然石少武願意率部攻堅,他求之不得,這就順水推舟地給石少武粉起(戴高帽子):「我相信石旅長從楊銳手中拿下煤山沒有問題。但是,煤山易守難攻,地形也特殊,如何攻,啥時候攻合適,啥時候能拿下來?恐怕這都得下來好好研究一下?」說時看著坐在上首的軍長。
「北詩呢?」劉文輝又看了看坐在他左首位置的軍參謀長。如果說冷寅東是他的右臂,田北詩就是他的左膀。
「攻打煤山的具體辦法,我們下來說。」田北詩想了想說。
看在坐的軍官沒有新的不同意見,劉文輝這就霍地站了起來,發布命令――
「我宣布,從即日起,我24軍和川康邊防軍各部,一律進入臨戰狀態。」說時看著正襟危坐的幾個師長,「張致和、林雲根、夏仲實、陳光藻!」
「有!」被點到名的四個師長站起來,將胸脯一挺。
「你們在川東川中一帶,對劉湘部不要主動出擊,而是築壘挖壕,提高警惕。他若進犯則迎痛痛擊,並作好隨時急馳回援成都的準備!」
「是!」
劉文輝這就宣布了散會,只留下了石少武和冷寅東、田北詩在軍部里,詳細研究了攻打煤山的一應事宜。這是開得最短的一次會,前後加起來還不到一個小時。不象以往,開會時,白天的宴請,晚上看三慶班的川戲;一個會要開幾天。四個師長:張致和、林雲根、夏仲實、陳光藻會後也是立即趕回了川東、川中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