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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圖窮匕首見

2024-10-04 13:33:08 作者: 田聞一

  這是一個顯得很溫馨的晚上,兒子讀的是住校。西廂房裡,綠色的窗簾低垂,同往常一樣,年過不惑的四川軍務善後督辦兼21軍軍長劉湘,坐在案前夤夜披閱堆得小山一樣高的公文。妻子來後,畢竟是不一樣了,辦公室一切都井井有條。雖然牛角沱有他的公館,妻子來後也多次提出,一家人老是住在軍部,軍部再方便,但總歸沒有一點家的樣子。劉湘答應了,忙過這段時間就回牛角沱的家去。至於為何要忙過這段時間,他沒有說,劉周書也沒有問。

  夜已深,劉周書下廚房親自給他做宵夜去了。勞動慣了的人,到重慶後,雖然享受到了貴夫人的待遇,但總是閒不住,整天腳不停手不住的。比如給丈夫整理房間這些雜事,本來是該丫頭做的她做了。像做宵夜,她更是事必躬親,其他人做,她總覺得不如她。

  這會兒,劉湘被王纘緒從三台29軍田頌堯軍部發回的一封絕密長信中的內容吸引。田頌堯目前軍力僅亞於他和劉文輝,軍部設在三台,行營在成都。田頌堯本人常年住成都,軍部由副軍長孫震(字德操)坐鎮。

  幾年前,田頌堯和劉文輝、鄧錫侯等率軍進入成都,劃分了勢力範圍,設立了三軍辦事處。表面上相安無事,而且他們三人一度大吹特吹,說他們保定系如何團結。實際上,這種共處哪能有和平,哪能平安無事?此消彼長,眼見得劉文輝的勢力看漲,田頌堯和鄧錫侯感受到了很大的威脅。特別是年來,劉文輝仗著勢大,對田頌堯和鄧錫侯在成都的防區開始實行公開的擠壓;對田控制的四川兵工廠更是萬分垂涎,不時有21軍的部隊在那一圍團轉騷攏、鬧事。早晚要大打一仗。這一點,劉、田、鄧都心中有數。但鄧錫侯不露水面,一是他的力量比田稍遜,二是他最善於在夾縫中遊動求得生存,因而,有「水晶猴」之稱。劉文輝有「多寶道人」之稱。對於鄧錫侯這個人,社會上有首打油詩,最是道出了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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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侯不愧號水晶,半用和平半用兵。

  難得快刀光兩面,輸也吃糖何況贏。

  面對田頌堯同劉文輝日漸緊張,必然要打的局面,鄧錫侯就是「半用和平半用兵」。最近,田頌堯專門回三台軍部,召開了一個兩面三方的重要軍事會議,制定出聯合對劉文輝進行軍事行動方案。劉湘派王纘緒出席,正式代表21軍簽了字,算是一面。鄧錫侯卻讓手下師長黃隱去出席會議,以黃隱個人名義簽字,只能算作一方。

  王纘緒是個儒將,文筆不錯。在這封絕密長信中,他將會議的氣氛、田頌堯手下大將王銘章、曾南夫等師長,及鄧錫侯的師長黃隱等在會上的發言,其內容兼及各色人等態度,音容笑貌描繪得很是生動,文字也不長。王纘緒原是楊森手下大將,後來反正的。想到王纘緒,他就想到蜀中有個很值得關注研究的現象:人才,出現得一批一批的,而且相當集中。比如成都的石室中學,是早在西漢時期文翁在蜀興學時辦起的。因文翁在蜀興學,過後蜀中文風一直很盛,到了民國初年,石室中學一個班上竟出了郭沫若、李劼人、周太玄、魏時征、王光祈等一批俊傑。後來,郭沫若成了有多方面影響的世界級文化人物,留法歸來的李劼人成了著名的本土小說家,有「中國左拉」之稱。成了大生物學家,具有多方面造詣的周太玄漂洋過海去法國留學時,有感而發,寫作發表的「圓天蓋著大海,黑水托著孤舟」一詩,竟影響到當時在河南鄉下讀書的魏巍。後來成了大作家的魏巍曾經說過,是周太玄那首詩,讓他第一次領略到了文學的魅力,從而愛上文學,走上了文學之路的。魏時征後來留學德國,成了大數學家。王光祈也留學法國,後來成了大音樂家……

  無獨有偶,幾乎與此同時,在順慶(現南充)中學,一個班上竟也聚集了廣安人楊森、西充人王纘緒和同是蓬安人的二陳:陳月舫、陳抱一。

  楊森和王纘緒後來成了軍閥,先後主宰過四川的命運。而同時東渡扶桑去日本留學,分別畢業於日本明治大學和早稻田大學的陳抱一、陳月舫回國後,陳抱一作過楊森主川時的財政廳長。陳月舫作過王纘緒主政時的秘書長,是個著名的文人,書法家,沿襲至今的成都熙路,就是他取的名。

  讀罷王纘緒頗有文彩的三台來信,劉湘陷入沉思。桌上開的是一盞檯燈,燈光下看得分明,劉湘的個子足有一米八,長得天庭飽滿,地額方圓,一雙眼睛虎虎有神,有英雄氣。早先年在家,自稱會看相的大爸劉升廷就常人前人後地誇他,說甫澄有帝王相,是我劉家千里駒也;對長得矮小瘦弱,一臉老太婆相的六弟劉文輝,作為大哥的劉升廷反而大為不屑。但是,當劉文輝、劉湘叔侄雙雙稱雄巴蜀後,劉升廷對劉文輝的長相又有了新的說法,說這種面相,人間罕見……真是人嘴兩張皮,咋說咋有理。事情往往都是這樣,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人們是以成敗論英雄的。劉湘不知在哪本書上看過胡適一句比喻:什麼叫真理?什麼叫歷史?真理和歷史猶如一個聽話的小姑娘,任憑人打扮的。那麼,推而廣之,如今巴蜀爭霸,也是這樣,哪個贏了哪個就有理!

  妻子劉周書送夜宵來了。她手中的托盤裡盛一碗湯元,一碗手拉麵。湯元四個,湯元粉子是她用從老家帶來的小石磨上手工磨出來的;手拉面上攤了兩個煎得黃賞賞的雞蛋。

  「甫澄,宵夜了。」劉周書將托盤在桌上輕輕一放,挨一挨二地撿出碗來,關切地看丈夫一眼,特別囑咐一句:「先咸先甜,先吃麵,再吃湯元,不然會敗胃口。」

  「這些小事,以後你就讓下人來做嘛。」劉湘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從劉周書手中接過筷子,埋頭吃麵。吃了面,又把四個湯元吃了。四個湯元四色心子:芝蔴、水晶、核桃、附油。

  「你做的湯元就是好吃。」劉湘放下了筷子。

  「肯定是。」妻子說,「只有我才曉得你愛吃些啥子,曉得你的口味。」

  「以後這些事,你叫下人做,如果不放心,就在一邊看著他們做嘛,不必親自動手。」看丈夫說完這句知疼知熱的話,又要繼續辦公,周書心疼,勸:「甫澄,你這樣要不得。吃了東西,腰杆馬上蜷起,久而久之要遭。走,我陪你出去轉一圈。」說著,伸手挽起丈夫。劉湘沒有辦法,只好站起來跟她出去溜達溜達。剛掀開珠簾,跨出門來,劉湘一抬頭,說聲不好。順手猛地將妻子往門裡一推,自己往門前階沿上的一根大紅抱柱後一躲。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噗!」地一聲,白光一閃,一道暗器飛來,軟綿綿地插在抱柱上。因為力道不夠,那刀,沒有插進抱柱,咣啷一聲滑落下地來。

  「有梆客,快來人!」劉周書高聲呼喚衛兵。沿襲家鄉稱謂,所有小偷、土匪、刺客,她都叫梆客。

  立刻、尖銳的哨子聲,雜沓的腳步聲、槍械的磕碰聲,迅速湧進了軍長平素清幽的小院。

  「軍長,你沒有事吧?」

  「夫人沒有事吧?」副官張波、還有衛隊長朱玉堂急跑上前來,他們一邊用身子護住劉湘、劉周書夫婦,一邊執槍在手,抬起頭來警惕地朝四下梭巡。劉湘用手指指門前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楠木樹示意,迅速退回了屋內。張副官和衛隊長朱玉堂趕緊指揮弁兵,衛隊上房的上房,架槍的架槍,很快織起了一張網。不要說樹上的刺客休想逃脫,就是一隻鳥也不要想飛走。

  就在衛兵、弁兵們從四面八方舉起手中的槍,齊齊指向了藏有刺客的大樹,只待軍長一聲命令就齊齊開火,將藏身樹上的刺客打得粉身碎骨時,奇怪的是,樹上的刺客卻自己掉了下來,「啪!」地一聲,像只沉重的麻袋,一點沒有傷著,癱在地上。

  劉湘在窗內見到這個情況,感到匪夷所思,「不要傷他!」劉湘命令,「將這傢伙提起來審。」

  大塊頭衛隊長朱玉堂迎聲而上,伸手將癱軟在地上的刺客一把提起。借著微朦的天光,可以看清,刺客長得很是精幹,一身黑衣服,窄心箭袖,眉重眼深,一看就是個有功夫的人,卻病懨懨的,像是幾天水米不進的樣子。

  「甫帥饒命!」刺客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氣息很虛。

  「算事。」劉湘一步走出去,指著跪在地上的刺客:「你只要老老實實回我的話,我就放過你。我問你,你是誰?是誰派你來殺我的?」刺客這就來了個竹筒倒豆子,讓所有的人聽了無不駭異。刺客綽號「雲里飛」,是個武俠,功夫了得,被劉文輝重金尋來謀殺劉湘。刺客潛進21軍軍部已經三天,因見軍部戒備森嚴,躊躕不決。如果下手謀刺劉湘,能否得手姑且不說,可怕的是一旦發現根本出不去。21軍軍部很大,劉湘住在軍部後面一個獨院,劉湘的警衛明松內緊。他在21軍軍部里東躲西藏,已經餓三天了,想這個晚上,再不動手,就完全沒有機會了。好不容易,趁黑,衛弁們稍有鬆懈之時上了樹,剛才劉夫人陪著軍長出門,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下手機會。可是,一則因為已經餓得頭暈眼花,手上無力,二則因為軍長身手了得,最後就成了這個樣子:束手就擒。

  聽了刺客這一番話,在場官兵,無不義憤填膺,摩拳擦掌,議論紛紛――

  「劉么爸這樣下黑手,我們也派兩個刺客過去,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把劉文輝也殺了。整爛就整爛,整爛下灌縣……」

  「不說那麼多,也不必打那些下四爛的條,我有我的辦法。」劉湘把手一揮,制止了義憤填膺的官兵們鬧喳雀似的議論,吩咐衛隊長朱玉堂:「把刺客帶下去,給他水喝,給他飯吃。待他復原後,再好好問問。」囑咐:「不要為難刺客,因為這不關他的事……」

  衛隊長一一答應,然後帶著刺客下去了。

  一場風波有驚無險。當晚,劉湘一個電話打給劉文輝,一開頭就直說:「么爸,你不是派刺客來重慶,想收我的命嗎?現在刺客已被我拿獲,你要不要同他說幾句話?」

  電話中,劉文輝半天開不了腔,想像得出劉文輝的尷尬、震驚。

  「甫澄,你,你,你不要誤會。」好半天,劉文輝才囁囁地說。

  「沒有什麼誤會的!」劉湘字字鏗鏘:「有本事,我們戰場上見!」說完,「咔!」地一聲放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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