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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聰明的「范傻兒」師長

2024-10-04 13:33:05 作者: 田聞一

  「甫帥!」見到劉湘,范哈兒說:「你么爸昨晚到我家來,送了我40萬塊大洋,要我反水。我想了一夜,這事干不得。甫帥對我這樣好,如同我的再生父母,我不能沒得良心。我現在就當著甫帥你的面,把事情說清楚,我現在把錢退出來。」

  劉湘初時一愣,繼則方正的臉上漾起一絲笑意:「有錢不花,瓜娃娃。我么爸有的是錢,他拿錢送你,你就拿著吧。你拿了我么爸這筆錢,以後不好在戰場上見面,我這裡再送你10萬元,你乾脆一起拿著,到大上海花花世界去操一盤嘛!」范哈兒心想,我估計得一點不錯,這叔侄兩是要在戰場上見了。

  范哈兒這就遵命,暫離軍職,去了大上海揮金如士,廣交朋友,籠絡青紅幫頭目,特別是,同勢力看漲的青幫頭目杜月笙交上了朋友。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年底,范哈兒要回四川了,在為范紹增舉辦的送別宴上,平素很少喝酒的杜月笙竟執杯在手,一連敬了他三杯――

  「一祝范大哥回川一路順風!」杜月笙尊稱范哈兒為大哥。

  「二祝范大哥與月笙友情日日加深!」

  「三祝范大哥事事如意,步步高升!」

  「咣、咣!」前兩杯,范紹增都痛快地同杜月笙碰了杯,一飲而盡,並亮了杯底。但第三杯,范紹增卻是光舉杯不飲。看杜月笙和他的門人們迷惑不解的樣子,范哈兒這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嘴說:「我這次到上海,承蒙月笙兄關照和諸位幫襯,百事順遂。可范某在要離滬回川前,卻有一事在心中梗起。」

  「范大哥有啥事儘管吩咐。」杜月笙很豪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瘦胸脯,用袍哥語言嗨了一句:「只要是上海灘上的事,大哥你只要言語一聲,我杜某沒有撿不平的。」

  「不瞞杜兄台,我一直想同黃白英親個嘴,卻一直沒有親到,就為這個事,我心中一直梗起。」杜月笙和他的門人們聽了這話,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范哈兒也不惱,看大家笑,他也咧開大嘴笑。

  黃白英是上海灘上有名的舞女、交際花,人年輕,舞跳得好,長得也漂亮。月前,杜月笙開家庭舞會,請了范紹增也請了黃白英。那天,到場的人很多。杜月笙專門把黃白英介紹給范哈兒。本來,范哈兒不會跳舞也不敢下場子,只是愛看。行伍出身的范哈兒什麼時候跳過舞?到了十里洋場,第一次看到男女抱在一起跳舞時,眼睛都大了。他覺得很新鮮。男的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漂亮女人的細腰,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中,在蓬嚓嚓、蓬嚓嚓的音樂聲中走來走去。而且,抱了這個又可以抱那個,讓他心跳不止,也艷羨不已。杜月笙家的舞場,又大又闊氣,紅紅綠綠的小電燈在頭上閃閃爍爍,像是暗夜中升起的滿天星星,讓他不由得想入非非。當明眸皓齒,打扮新潮,簡直像是仙女下凡的黃白英走來邀他下場跳舞時,范哈兒一身都酥了。他很勇敢,立馬就站起來,走上去,伸手不顧一切地緊摟著黃白英的細腰,下了舞池。在《何日君再來》類綿長、優雅的音樂聲中,他抱著黃白英推磨似地轉來轉去。轉了兩圈,只聽黃白英「哎喲!」一聲,彎下腰去揉腳,這才發現,他穿在腳上的大皮鞋,踩在了人家黃白英的高跟鞋上……此後,他天天想著黃白英,念著黃白英;白天想,晚上更想,雲裡霧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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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事!」杜月笙很豪爽地答應了下來。

  「咣!」於是,范哈兒同杜月笙幹了第三杯。

  范哈兒借酒蓋臉,提出了同黃白英親個嘴的要求,過後一想,他以為杜月笙之所以答應下來,是在大庭廣眾下不好掃他的面子而虛應一句。誰知,就在他回到重慶的第三天,黃白英竟親自為他送上了門……從此,他同杜月笙的關係又深了一層。

  就在范哈兒帶著一大筆錢,飛去上海花天酒地之時,另一個受了劉文輝賄賂,同意反水,卻以為劉湘不知,一邊穩起的旅長藍文彬卻倒了大霉。藍文彬的資格比劉湘還老,也有學歷,可是,軍職卻一直升不上去。他一肚子的怨氣,私下裡牢騒滿腹,人面前顯得很陰。也是在幾天前的一個夜裡,劉文輝帶著李金安去到他家,略作寒暄,看火候已到,很快對他把來意攤明:送他三十萬元大洋,只希望他在不日的兩軍大戰中,尋機倒戈;並對他說,如果屆時能把原班將人馬拉過去,他藍文彬立刻就是24軍的少將師長。除此之外,還有重獎。藍文彬立即應承,接受了招安,二人當即拍板成交。以為這事只有天知地知,還有他同劉文輝知。誰知,這事,劉湘在第二天就知道了。劉甫澄對么爸一慣施行的挖「牆角」早有防範,在劉文輝到重慶之日,直到離去,劉湘都如臨大敵;命令他的諜報隊對文輝在重慶的一舉一動,進行隱秘而又嚴密的監視,么爸與藍文彬之間的事,能逃過劉湘的眼睛?

  「最近有沒有啥事發生?」藍文彬一進門,劉湘就秋風黑臉的問。刀子似的眼睛,在藍文彬陰沉的、二指寬的寡骨臉上晃來晃去。這是一個暗示,就看藍文彬知不知趣,還有沒有一點自覺性。

  「沒有呀!」藍文彬矢口否認,對於已經吞了下去的白花花的三十萬塊大洋,藍文彬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吐出來了。三十萬元大洋,簡直就是一個絕大的天文數字。當時,一個上等人家才請得起的黃包車包月車夫,月薪也就是八塊大洋,而就這八塊大洋,車夫要供養一大家人,生活也還過得可以。一個頂尖的大學教授,月薪也不過二、三百塊大洋,等同一個少將的月收入。況且,藍文彬以為事情做得非常機密,絕不會有外人知道。

  「砰!」地一聲,劉湘發作了,一拍桌子。銳利的目光,挾風帶雷,閃電般投射到藍文彬那張很陰的瘦臉上。藍文彬情知不好,一驚一愣間,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劉湘凶起來時的樣子,相當嚇人。

  「你少給我麻達果子的!」劉湘用一口川話罵藍文彬,發氣時他也要吐髒話的。劉湘大聲吼道:「你說,你背著老子同劉自乾幹了些啥子見不得人的事?」

  東山事發了。

  藍文彬嚇得渾身打抖,話都說不清了。

  「我該死,我該死,我鬼迷心竅……請甫帥饒部下一次!」跪在地上的藍文彬,用雙手輪流抽打著自己的臉,抽打得啪啪山響。

  「你犯罪沒有?」劉湘怒氣衝天,大聲喝問。

  「犯了。」

  「犯的啥子罪?」

  「背叛組織,犯的是重罪、死罪。」藍文彬答了這句後,開始向劉湘叩頭。砰砰砰,頭在地上都碰出了血;他再三請求甫帥看在他多年隨甫帥南征北戰,執鞭隨蹬的分上,饒他一死。

  「那你的意思是,你該受何等處分才合適?」劉湘的口氣軟了些,冷然一笑。

  「我立刻將劉自乾送我的三十萬塊大洋如數退出,請甫帥寬赥部下一回,讓職幕以後在戰場上將功贖罪。」

  「可以作些考慮。」劉湘顯得很大氣地說:「那麼,你要答應我兩件事。一、如你自己所說,把髒款全數退出來。二、寫個劉自乾是如何來向你行賄,要求你叛變,你又是如何答應他的,嗯?要詳盡要如實,不得有任何一點隱瞞。」

  「是。」藍文彬的聲音很小,像是蚊子哼。

  「所謂『以後在戰場上將功贖罪』,我看,這就免了。我信不過你。我的部隊裡再容不下你這樣見利忘義,吃得扒外的東西,事情辦完後,你立即走人。隨便你到哪裡去都可以,你不是想到劉自乾的24軍去嗎,去呀,看到時,他還收不收你。」說時一聲:「張副官。」

  「到。」貼身副官張波閃身而出,將垂頭喪氣的藍文彬押了出去,當即關進了軍人監獄。藍文彬在獄中,向劉湘作了書面交待和檢討,詳細交待了劉文輝是如何收買他的,很細。藍文彬該被榨的,都已被壓干榨盡,但劉湘卻失言了,並沒有讓藍文彬滾蛋。而是一直將藍文彬關在監獄裡,直到幾年後,他與么爸的「二劉」大戰見出輸贏:么爸劉文輝被他打得弱弱而敗,幾乎丟失了所占的全部地盤,向西而逃,逃過了「一夫擋關,萬夫莫開的金雞關」,還止不住敗勢,又逃到川西邊緣上那個有「雨城」之稱的雅安,一百二十多個團被打得只剩下十多個團。可劉湘的部隊仍然緊追不捨,劉文輝又一直逃,逃到了大相嶺高聳的泥巴山一側縈經縣時,成了一個可憐兮兮的孤家寡人,正想外出亡命之時,劉湘又忽然於心不忍,嚴令停止追擊。由此,劉文輝才喘過一口來,從此在西康,重整旗鼓,很快勢力看漲,最後當上了西康省政府主席兼24軍軍長,將小小的雅安作為了他的省會。直到這時,劉湘才放了藍文彬。過後,劉湘終於如願以償,當上了日思夜想的四川王,也就此結束了四川軍閥間的連年內戰;猶如獸王出山一吼,百獸斂息屏聲。不意幾年之後,劉湘卻又幡然醒悟,在日軍大舉南下的國難當頭之際,去到南京強烈要求抗日,在最高國是會議上慷慨陳詞,並保證,竭抗日大後方,天府之國四川源源不絕的人力物力抗日。這就在首鼠兩端的蔣介石身後猛地推了一把,於是,蔣介石經過綜合考慮,終於不再猶豫,將全國分為七個戰區,宣布「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少」的中國的全民全面的抗日戰爭開始。劉湘被抗日最高統帥部任命為第七戰區總司令長官,立即率川軍出川英勇抗日,最後死在前線,時年僅48歲。臨死前,他說我劉甫澄前輩子打內戰,到死都報不出一個盤來,這個時候死,值。表現了他對他前期打內戰的追悔莫及。尤其是戰死疆場的川軍高級將領王銘章、饒國華等廣大的川軍將士,揚民族之魂,上演了一出出驚天地,泣鬼神,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戰爭正劇。他們身上表現出來的高風亮節,甚至連他們的敵人,兇殘之至的日軍也不得不敬佩。而龜縮康藏一線養精蓄銳,韜光養晦的24軍軍軍兼西康省政府主席的劉文輝,到了公元一千四百四十九年冬天,在國共大陸最後決戰關頭,聯合川中實力派鄧錫侯、原劉湘手下大將潘文華等舉行了著名的劉、鄧、潘彭縣隆興寺起義,徹底打亂了蔣介石的戰略計劃,與跟進的解放軍劉伯承、鄧小平率領的二野部隊,對蔣介石形成了關門打狗之勢,促成了成都的和平解放,為新中國的催生立下了大功。蔣介石原想在成都一帶同跟進的劉、鄧大軍進行戰略決戰之後,經雙流、新津退到雅安,依據康藏一線險峻無比的高山大河深澗峽谷,對跟進的解放大軍予以迭次打擊,遲緩中國全境的解放,以空間換取時間,爭取美國援助,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據有關史料載,當時,中共高層估計,在四川,在康藏一線最少要打四年。不意,就因劉、鄧、潘起義,蔣介石最後依仗的胡宗南三個兵團的集團軍中李振、斐昌會兩個集團軍起義,忽啦啦,像是多米諾牌,一個牌倒下去,所有立起的牌也緊跟著倒了下去。在摧枯拉朽之中,蔣介石原先寄於很大希望的成都、四川,竟在幾個月內就全境實現了解放。一個人的命運,一個時代的命運,往往是在必然性中,又由一系列偶然性的鏈條連帶著決定了最終。一個人的歷史,就像一面多稜鏡,倒過來翻過去,往往不到最後,全貌是看不清看不全的。如同劉文輝、鄧錫侯、田頌堯等等,他們最終是殊途同歸。這些,也都是後話了。

  直到兩年之後二劉之戰結束,劉湘當上四川王后,才被釋放獲得了自由的藍文彬,已是身心極度疲憊,年齡尚不大,卻已顯得垂垂老矣,心如死灰。而范哈兒范紹增,卻在1949年冬天,隨著劉、鄧、潘起義的浪潮,率部在家鄉大竹起義。解放後,他的最終職務是河南省體委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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