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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回安仁老家的路上

2024-10-04 13:32:44 作者: 田聞一

  劉文輝是清明節前一天,回大邑縣安仁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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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這首古詩之所以能流傳下來,而且還要繼續流傳下去,除了詩中刻劃出古代這個時節令人神往的帶有空靈色彩的人物景致外,更多的是格定了這個時節的自然現象「清明時節雨紛紛」。然而,在劉文輝回老家掃墓的這個早晨,成都的天氣卻一反以往地好。隨著黎明的到來,最後一絲黑絨似的夜幕匆匆捲起之時,東邊天際,最初現出了一線魚肚白。接著,漾起一方紅暈,這一方紅暈緊跟著迅速擴大,瀰漫了半個天際,很像戰場上傷亡將士們身上泅出的血、鮮血。這讓就讓回家早起看天的劉文輝感到無尚的高興、寬慰。這個時節,成都有這樣好的天氣,難找。心想,老天也來湊趣,這真是一個吉兆!從來不相信命運的他,這些天耽心軍火的事,心中一直梗起,又無他法排遣,似乎也變得有點宿命起來、信天信地了。可見,宿命、信天信地,有時也是一種精神上的祈求和寄託。

  三姨太楊蘊光見他久站在院子裡看天,怕他著涼,親自去請。回屋後,楊蘊光又親自帶著丫寰冬妹精心服伺了他的穿、洗、吃,這一切收拾停當後,時間仍早。可劉文輝已等不及了,帶著軍參謀長田北詩、副官李金安並三個精幹弁兵,出了門,分乘兩輛「福特」牌轎車上路了。

  出門時其實也不早了,這已是上午八點鐘左右。但所過之處,大街上都關門閉戶,只有那些分布在大街小巷內數不清的茶鋪在開張營業,習慣於晚睡晚起的成都人,還陶醉在玫瑰色慵懶的夢中沒有醒來。

  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就在劉文輝的車出了成都,到紅牌樓時,由重慶歸鄉掃墓的四川省軍務善後督辦兼21軍軍長劉湘已先他一大步,這時,已車出雙流縣境,進入新津地界,很快就要進入大邑縣了。

  劉湘此行相當秘密。他只帶了手下兩個師長:張斯可、劉從雲;也是兩輛轎車前後相跟,他的貼身副官張波挑選了三個精幹弁兵,一行人是昨天上路的。他們昨天一早從山城重慶動身,一路上緊趕慢趕,當晚借宿在成都近郊,北大路旁的昭覺寺,連城都沒有進。昭覺寺是川西名寺,座落在駟馬橋以北幾里地遠,位於川陝公路一側。劉湘之所以住昭覺寺,一是此次過成都,他誰也不想驚動。二是寺中住持清雲大法師是軍人出身,原是中央軍的一個少將,蔣介石蔣委員長身邊紅人,身居要職,而且正一路順風順水時卻忽然隱退,這讓他頓生好奇之心,希望結識。還有一個原因是,護法戰爭中,時為滇軍將領的四川儀隴人、素稱能戰的朱德有次遇險,被北洋軍緊追不捨而躲進昭覺寺,被寺中眾僧巧妙地保護了起來,讓朱德化險為夷。事後,該寺僧眾將朱德住過的房間以及請朱德提寫的牌匾等,一應作了很好的原封不動的保存。這又讓劉湘對昭覺寺平添了一種感情,心嚮往之。

  昨晚,清雲大法師安排劉湘住在朱德曾經住過的小屋裡,雖然他同清雲大師沒有能談上幾句話,但也覺得不虛此行了。其實,他之所以不進成都,主要原因還在於,他現在最不願意見到么爸劉文輝。如果他當晚住在成都,么爸肯定會知道,肯定要來找他。一見面,么爸就要沒完沒了地同他談那批從日本購買的軍火過境事!而對此事,他心中已有了打米碗;他已經私下同他的手下第一師師長,心腹大將,時駐萬縣的王陵基商量好了:么爸的軍火一過萬縣,就由王陵基出面,將那批軍火打來吃起!

  這趟回老家掃墓,對他,是一件很難的事。他不想回去,但又不能不回去。父親的墳瑩安置在安仁老家劉氏墓地,清明時節,能不回去為父親掃墓?不能,萬萬不能。但一回去,么爸就要來找他,他現在最怕見到么爸,是在千方百計躲么爸,而么爸卻在千方百計逮他。所以,今天一早天還沒有亮明,他們就動身了;躲是躲不過去的,但能躲幾時算幾時。

  車進新津,天才大明。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副只有川西平原這個時候才有的色彩特別絢麗的圖景:一輪金色的太陽正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迅即光芒萬道。放眼望去,令他心中一喜,精神一震。車窗外一壩壩向後滾去的金黃色的油菜花,經過夜霧的滋潤好像上了油,在陽光照射下,簡直就是閃過的一壩壩質地厚重的金子。那些一個個分布在田野深處的林盤,都被濃蔭翠竹嚴嚴實實地遮蓋著。林盤裡的農舍,間或透出川西民居獨特的白壁黑瓦。這些林盤都綠得發黑,像是畫家用彩筆點染出來的;林盤裡炊煙裊裊,清新微甜空氣中蕩漾著熟悉好聞的柴草味。田野上小橋流水,田塍上有三三兩兩騎在水牯牛上的牧童,挑聲夭夭地唱著兒歌。一些鳥兒扇著翅膀在天地間飛翔。燕子像是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紳士,金鴉雀像是穿金戴銀的小姐……這些歡快的鳥兒,顏色姿勢各式各樣,在藍色的空中與地上金黃的油菜花田地間,躥上躥下或停在空中,把它們清脆喜人的鳴叫聲撒了一地,給成都平原上特有的清新富庶的氣息增添了活力。遠處的寺廟上空有一群鴿子在空中盤旋,於是,藍天上拖起一陣悠長的哨音,它們的翅膀上閃著金光,像是一群神雀。

  「軍長!」看劉湘興致勃勃地注視著窗外的景致,張斯可不知是投其主公所好,顯示學問,還是心有所感,發出由衰的讚美:「成都平原川西壩子,實在是沃野千里。這樣的鐘靈毓秀之地,咋個不人才輩出嘛!史載,唐時名相張商蔭就是新津人?」

  「所謂成都平原川西壩子米糧倉,實際上也就有隻有溫(江)郫(縣)崇(慶)崇寧、新(都)新津、灌(縣)……」劉湘把話題扯開,有意不同張斯可談人文。他知道一談人文,張斯可就要把話題扯到大邑縣出了三軍九師十八旅上去恭維他,而劉從雲「劉神仙」又會從旁乘機大談風水。

  「是。」張斯可知道劉湘這時最想聽什麼,話題一轉,也看著窗外,做出神往的表情,他談《三國》:「不過,這也就不簡單了。諸葛亮在《定三分隆中決策》中謂:『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今劉璋暗弱,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若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彝、越,外結孫權,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大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斯可,你記性真好!」劉湘聽了這一段果然來了興趣,調過頭來看了看張斯可,一副大刀眉閃閃,一雙沉思著大眼睛裡閃爍著喜悅的火花和詢問之意:「你覺得《三國演義》上此說,與今天川中局勢有相同之處嗎?」

  劉從雲不願張斯可獨專邀寵,趕緊插話:「我覺得張師長剛才背誦的《三國演義》一段,簡直就是今天的川中局勢翻版。」劉湘微微一笑,他知道劉從雲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劉湘不以為然地說:「我么爸不是暗弱的劉璋,我劉甫澄也並非帝室之胄的劉備。」

  「除此而外,其他地方都是一樣的。」張斯可乘機接過話題展開來侃侃而談,什麼:「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什麼「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若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彝、越,外結孫權,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大業可成,漢室可興矣。」他古為今用。什麼劉自乾於今在川內諸軍中成了眾矢之的;什麼堡壘是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於今「保定系」內部磨擦加劇,軍長宜抓緊田頌堯,讓田與劉自乾反目成仇在成都打起來,我們再乘機打過去,這樣就可對劉自乾形成兩面夾擊之勢。於此,統一全川成矣……

  劉從雲看著張斯可侃侃而談,他在一邊干著急。他只能談些風水、八卦類虛無飄渺事,像張斯可這樣古為今用,能上升到計謀策略上的話,他是不行的,插不上嘴,卻又不能打叉,因為軍長聽得很過癮。

  張斯可借古喻今,大談特談。劉湘一邊細聽,一邊將當今川中局勢與之聯繫起來進行對照分析。是的,他想,《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的《定三分隆中決策》,與今天的川中局勢的確很有些相似……如今,從東到西,在他的21軍與么爸的24軍對峙的千里線上,他日前已將部隊秘密分成了東西兩個部份;兩路大軍分別由他信任的唐式遵、王纘緒兩位師長分別提調,近前指揮;此外,還有海空軍司令蔣奎等相關將領,都已經接到了他準備向劉文輝開戰的秘密命令;三軍都已經作好了大戰準備。在軍事上,他是自信的。但是,在政治機詐手段上,他不能不承認,么爸遠比他高明。這點,他自愧弗如。么爸綽號「多寶道人」,很詭,一踩九頭蹺。同么爸打這場戰爭,不打則己,打則必勝,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是決無退路的,也是沒有迴旋餘地的!近期他的打算是,對么爸先來兩手:卡住他從日本買回的一大批先進武器;另外,竭力挑起他們「保定系」的內部矛盾,在已經相當尖銳的劉文輝與田頌堯近期因加劇磨擦,已然冒出的嗤嗤火星上,再給田頌堯潑瓢油,加把勁,讓他們打起來。他這才來個「見水脫鞋」,乘隙而進。戰爭的內涵是多方面的。要打勝這場決四川命運,也是決定他劉湘命運的大戰,需要儘可能地把事情做得穩妥些,準備得儘可能充分些。對待么爸,本來,他不希望將殺相在近期暴露出來,而是儘可能做得隱蔽些,軟和些。但是,看來矛盾馬上就要升級。沒有辦法,誰叫么爸你要買這一大批先進的日本軍火過我的防區呢?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軍火過去,讓你拿來打我,世界上沒有這樣的事。沒有辦法,只有對不起了。俗話說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劉甫澄不僅是丈夫,而且還是大丈夫偉丈夫。在這節骨眼上,我只能下毒手了。

  現在,么爸也在回安仁的路上了吧?儘管他心裡不想同么爸見面,但如俗話一句:躲得過初一,躲不了十五。么爸的政治手段不是一般的,很有些神出鬼沒!見了面,么爸會使出些什麼手段來呢?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禁有點發怵。這次在老家見面,么爸一定不會放過我,一定會把劉升廷搬出來……我又該如何應對呢?劉湘的思緒轉向了馬上就要開始的現實考慮。因此,張斯可在一邊說他的,劉湘似聽非聽,在一邊想他的,隨即抬腕看了看瑞士瓦斯針夜光表,張斯可見狀,立刻知趣地停止了高談闊論。

  劉湘說:「你們說,我么爸他們這會兒到哪裡了?」

  「那就要問神仙了?」張斯可笑笑,看了看旁邊這位身著道袍,手拿羅盤,驢頭馬臉,打扮得像個妖道一樣的劉從雲。張斯可從心裡看不起劉從雲。他知道,甫帥這次回鄉,之所以特別帶上這個「寶貝」,是甫帥想利用人們普遍對這個大名鼎鼎、聲名遠播的「劉神仙」的迷信而相機得到一些好處;在人們對「劉神仙」的仰望和「劉神仙」身上散布出來的虛幻光環中,甫帥可以藏身其間從容遊動。

  果然,見張斯可如此說,劉從雲頓時來了精神,覺得有了用武之地。他故弄玄虛地眯縫起眼睛,掐起左指,右手轉動羅盤,默了默,口中一陣念念有詞,煞有介事地說:「到雙流了。」說話間,他們的車過了新津龍馬鄉,到了韓場。

  韓場是大邑縣一個大鎮,四四方方棋盤似的幾條街,一條水質清冽的小河從中穿過,這裡那裡點綴著高擎雲天虬枝盤雜的大榕樹,清幽繁華。幸好這天不趕場。不然,街上人群涌浪,推推搡搡,雞叫鴨叫,雜聲盈耳,車子根本就過不去。

  過了韓場,離安仁老家越漸近了。劉湘這會兒反而顯得輕鬆起來,很隨意地問張斯可、劉雲從兩位知不知道他家鄉大邑城外的名勝子龍廟?兩位都是第一次跟隨劉湘去安仁。張斯可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劉從雲做出神往的樣子說,聽說那裡虎踞龍盤,風水不同凡響啊!

  「是。」劉湘說,「我們就住在子龍廟。」

  「甫帥不回家住麼?」張斯可顯出關切和驚訝。甫帥怎麼會住在子龍廟,不回家呢,他感到奇怪。劉湘的妻兒,還有老母都還在老家。況且,劉湘對老母的孝,對妻兒的愛,在川內是出了名的。

  「不,我是說我們現在徑直到子龍廟去。」劉湘解釋:「我是要回去的,不過晚點回去。不然,一回去必然勞煩四鄰。安仁鎮又小,我一回去,很快,就都曉得了,有些人就要上門來找,纏人。張副官!」劉湘說時問坐在前面的副官張波,「都聯繫好了麼?」

  「報告甫帥!」坐在前面副駛坐上,顯得很精幹的副官張波轉過身來:「昨天從重慶動身前,我就給冷縣長打了電話,冷縣長聽說軍長要去子龍廟,歡喜之至。」

  「你給冷縣長打招呼沒有,要他儘量不要張揚。」

  「說了,說了。」

  「冷縣長怎麼說?」劉湘摳得很細。

  張波詳細說了。冷縣長向他保證,儘量不讓老家的人知道督辦今天回家。只有冷縣長和相關的幾個人作陪。

  「要我說呀,連冷縣長等少數幾個人都不必來陪。啊呀,我就煩!吃一頓飯呀,陪客往往比主人還多,簡直就是八百羅漢陪觀音;自己不花錢,吃大戶!」劉湘這話說得有些諷刺、幽默。

  大家都笑了。這時,車過縣城,司機徑直將車開去子龍廟。子龍廟又叫趙雲廟、將軍廟,在離城僅二華里地的錦屏山麓;趙雲是三國蜀漢五虎上將之一,一代名將。子龍廟是趙雲骸骨所葬地,故此處又稱子龍墳,順平侯廟。年前劉湘接家鄉父母官冷縣長函,得知縣裡準備募款培修子龍廟,極表贊成,並捐了一大筆錢。劉湘生性儉樸,但遇上這樣造福鄉梓的事,也捨得花錢。

  劉湘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家了。劉湘的家在安仁鎮鎮口上,一邊是只有幾條街,顯得極為整潔清幽的小鎮,一邊是廣闊的田野。他家就騎在一條將小鎮和田原分割開來的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溪上。無論是從房屋的建築規模還是質量上看,都相當一般,不要說根本無法同相距不到兩里地的劉文彩迷宮似的豪宅、劉文輝兩幢富麗堂皇中西合璧的新公館比肩,就是比起一般中等水平的地主家來也要差,最多也就是一個富裕中農人家水平。黃泥巴圍牆,三進的院落,成品字形擺布的中式堂屋,東西廂房等等,顯得有些陳舊破敗。劉湘的老家,基本上保持著劉湘離家時的規模和水平。他發跡後,只是對老宅作了些必要的培整,並沒有擴建大修。這從一個方面,反映了劉湘的簡樸內斂務實,不喜招搖的個性和為人。

  年前,劉湘父親去世後,他多次提出要將老母接去重慶享福,以盡孝道;可他母親是個極重鄉情的人,故土難離,加之有病,自知來日不多,始終不願離去。老母不去,自然他的妻兒也只能留在老家。

  病病哀哀,一直臥床不起的母親再三叮囑他: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就讓我在老家陪著你父親去吧。只要你在外面多做些好事就對了。還有,我去後,你要對周書好,不許討小。雖說時下有點家務的人家都可以三妻四妾。但後娘的心,門斗釘,周女子人又老實,我怕她們母子吃虧……」

  媽,你放心,我不是那樣的人。他再三給母親保證。他給母親作的保證,決不是虛與委蛇,而是完全出自真心。他對妻子劉周書內心充滿了感激。這麼多年,他在外;家中的大事小事,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妻一人在扛在操持,而且毫無怨言,不讓他擔半點心。妻子劉周書是父母打小給他訂的婚,妻子是本縣蘇場人,雖然沒有正式上過學,但極聰慧賢淑。最先嫁過來時沒有名字,沿襲鄉下的規矩:娘家姓周,嫁與劉家,叫劉周氏,劉周書這個名字還是他給她取的,暗含讓她讀點書的意思。現在,她已能認好些字,寫一封信不成問題。雖是舊式婚姻,好在劉周書是天腳,長得也很端正,一副秀眉,一雙眼睛又大又黑又有神,高高大大的,平時穿一身家織粗布衣服;如果稍作打扮,人材很要些人比。

  他們只有一個男孩,名叫濟殷,現在安仁文彩中學――劉文彩辦的中學讀書。老家還有五十來畝田。收租、算帳,忙上忙下,忙裡忙外,這樣大一個家務,都是妻一個人在擔承,夠能幹的了。

  劉湘小時家貧,父母讓他讀了一段時間私塾,以後,私塾廢止,他上了一段時間的新學。再後來,他考上了清末年間,清廷在四川辦的陸軍軍官學校,那年,他才16歲,一路走到今天不容易。現在,他發達了,可父親早早去世,根本就沒有享到他的福。他將對父親的愧疚轉移到母親身上。為了醫好母親的病,年來他不遺途力,不惜金錢,遍請川渝兩地名醫。可名醫們看了母親的病後,都說不出一個名堂,只有一個字:虛。母親同父親一樣,都是年輕時勞累過度,帶下了病根。

  就在劉湘觸景生情,思緒連綿時,轎車已駛進了一條翠雲廓般的綠蔭道中。這條長達兩華里地的標準公路,是冷縣長上任後整治的形象工程之一。大馬路平坦如砥,公路兩邊,綠樹排列成陣。而九座大小相同,濃綠蔥翠,形似古代營壘的山巒,從錦屏山向東展開,蔚為壯觀,綿綿延延達二十里地,這是本縣八大景之一的「九寨連營」。

  劉從雲看見「九寨連營」便大驚小怪,鋪排讚嘆開來――

  「哎呀呀!」劉從雲手拿羅盤,睜大驚訝的眼睛,故弄玄虛地東比西劃:「如此山勢,大氣磅礴,如虎踞似龍盤,所以出了我們甫帥這樣的經天緯地大才!」

  「我算什麼經天緯地大才?」劉湘謙虛而憨厚地一笑,比了一個小指:「龜縮在重慶一地,人家叫『巴壁虎』如此而己。」

  「暫時的,暫時的,甫帥前程不可限量。」張斯可說時問甫帥,這九寨連營因何得名?

  劉湘說,這九寨連營,據說是當年趙子龍為了抵禦西南蠻夷的入侵而修建的。至於抵禦何方「蠻夷」,看來劉甫公也知之不詳,沒有細說,張斯可也就姑枉聽之,並不細問。

  這個時節,子龍廟本該是開廟會,最熱鬧的時節:錦屏山下,菜花一壩壩金黃,山前淺草如茵,遊人如織。沿線搭棚擺攤的小吃、飯館、茶坊酒肆,醫卜星相、諸般雜耍,處處人滿為患。然而,往年出現的這種景觀,今天都風吹了似的,不見了。雖然不見有兵丁在站崗放哨,但顯而易見,縣裡為劉湘的回來提前作了布置:子龍廟清場了。

  汽車過一座氣象莊嚴的石牌坊後,戛地一聲停在大照壁前:子龍廟到了。身材勻稱,一副精明相的張波副官先一步下車,再捷步上前,伸出手來,為甫帥輕輕拉開車門,再一手護著車頂。劉湘伸出一隻腳,先在地上一點,這才下了車。接著,張斯可,「劉神仙」也下了車。與此同時,張副官帶來的幾個弁兵早就下車,並在四處作好了警戒布置保衛。很久沒有來過子龍廟了,身材高大,著長袍馬褂。頭戴博士帽的劉湘抬起頭來,細細打量著經過培修後顯得格外巍峨壯觀、金碧輝煌的子龍廟。

  子龍廟極有氣勢,紅牆堊壁,巍峨壯觀。他們先是佇立門前,看高掛在門上的「漢順平侯廟」匾額。黑底匾額上鐫刻的五個灑金大字,字體遒勁,不由讓人想起三國時期,常山趙子龍叱吒風雲的那段日子。

  這時,冷縣長聞訊,帶著一干人急急迎了出來。

  「哎呀呀,甫公回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冷縣長拱起手來,告了得罪。這是個有相當學識,品性方正的中年人。個子不高,長衫,短髮,膚黃,團團臉上,戴一副厚如瓶底的銅邊老式眼鏡。冷縣長說時,將迎出門來的一干五六人,給甫帥一一作了介紹,大都是些科長類級別接待人員。

  劉湘口中唔唔,並不往心裡去;出於禮貌,也將帶在身邊的張斯可、劉從雲兩位師長給冷縣長等作了介紹。

  「久仰,久仰!」冷縣長說時,將腰身一彎,手一比:「甫公請,兩位師長請。」一行人這就相跟著,溜溜達達地進了子龍廟。張副官帶著三個弁兵,跟前跟後,注意警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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