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倉惶出逃

2024-10-04 13:28:14 作者: 闕慶安

  「是的,孩子,東林是你的弟弟……我就是你的媽媽。媽媽對不起你,在你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你,讓你吃盡了苦頭。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啊……那年,我和東林他爸送東林來報到,一看見你,我就覺得眼熟,聽到你姓袁,我就明白,你是我的舟兒。舟兒,那時我多想抱著你,告訴你我是媽媽……但是媽媽不敢,媽媽沒有臉來認你……袁墩溝太窮了,媽媽當年狠心把你拋下。這麼多年來,媽媽無時不刻想著你,媽媽的心,像刀割了一樣……」婦人老淚縱橫,趴在病床上嚎啕大哭。

  

  袁行舟呆呆地聽著。

  「舟兒,媽媽想你,媽媽多少次借著看東林的機會偷偷看你。親生兒子在眼前卻不敢相認,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我自己種下的惡果我自己吃。我天天拜菩薩,讓菩薩保佑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當聽說你要結婚,還找了個好閨女,我心裡多高興,多想看看你的婚禮,多想看看我的兒媳……可是,我還是不敢,我怕你不認我這個媽媽……我買了床被子,讓東林以他的名義送給你……舟兒,你和東林在一個地方工作,我當時心裡很欣慰。你們兄弟在一起,互相照應、互相關心,我說菩薩有靈,都是菩薩保佑的。可誰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舟兒,東林他錯了。他也知道他錯了。你就給你的弟弟一個改過的機會。救救他吧,算是媽媽求你了……」

  袁行舟的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這事情來得太突然,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曾經多麼渴盼自己也能像普通人一樣有個疼他愛他的母親,多麼渴望受了委屈能夠得到母親的撫慰,多麼渴望每次走進家門都能看到慈母的目光。但今天突然有個女人告訴他,她就是他的母親,讓他感到驚愕、迷茫;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長期嘲諷、擠對、攻擊甚至三番五次要置自己於死地的韓東林,居然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看著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婦人,他腦海中又浮現出父親愁眉苦臉的樣子,想起了貧病中死去的爺爺奶奶,想起了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日子,想起了被人恥笑、被人欺凌的一幕幕往事,不禁悲從中來,熱淚奪眶而出。

  婦人伸手想擦去袁行舟眼中的淚水,袁行舟用手一擋,硬邦邦地說:「我沒有媽媽,我父親說過,我媽媽早就死了。你走吧。」

  這時,康婕提著一個保溫湯罐進來,驚訝地看著他們。

  「阿婕,替我送送這位阿姨。我累了。」說罷,袁行舟又忍著疼痛將頭轉向裡邊。

  婦人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看了看康婕,眼神無助而絕望。

  送走婦人後,康婕回到病房中,納悶地問袁行舟:「這個阿姨是什麼人呀,怪怪的,我看她一路都在哭。」

  「別煩我!」袁行舟吼了一聲。康婕莫名其妙被嚇了一跳,想發火,看袁行舟躺在病床上痛苦不堪的樣子,只好強行忍下。

  病床上的日子極其難挨,但袁行舟還沒等到出院那一天,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省紀委調查組兩位工作人員,在一個陰雲密布的早晨走進病房,很客氣但很嚴肅地向他詢問了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問題:

  「袁行舟同志,打擾你養病了。有人反映,你和孫德燦交往密切,請你具體談一談,你和孫德燦之間的交往,有沒有逾越黨紀國法的地方?」

  袁行舟故作鎮靜,露出一副很誠懇但又很虛弱的樣子,用低沉嘶啞的聲音說:「孫德燦因為工作上的關係,時常有來找我,一來二去,我們比較熟悉。在外人看來,我好像和孫德燦走得比較近,實際上都是談工作。但我不否認,我偶爾有接受他的一些超標準接待,逢年過節時,他送一些土特產和煙啊酒啊什麼的,推辭不了,我也收下了,同時也回贈一些東西給他。我知道,從嚴格意義上說,這違反了領導幹部廉潔自律的有關規定,是不對的。但人情事故實在無法拒絕。除此之外,沒有什麼不正常的交往。」

  「是嗎?就這些了?真的沒有別的嗎?」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射來兩道犀利的目光。

  「沒有,絕對沒有,我以黨性和人格保證。」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耳熟?哦,孫德燦剛進去的時候,也是這麼信誓旦旦地向我們保證。可後來呢,他不照樣一件一件地交代了自己的違紀違法問題嗎?袁行舟同志,你再好好想想。」「眼鏡」的語氣有揶揄、有諷刺,也似乎暗示著什麼。

  「真的沒有。哦——」袁行舟故意按住胸口,皺緊眉頭,若萬分痛苦狀。

  「眼鏡」和同事對視一眼,委婉地說:「袁行舟同志,不打擾你休息了。你如果想到什麼,或覺得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請和我們聯繫。為了便於有關案件調查工作,請你配合我們,在這一段時間,不要離開海川。這是我的電話。」

  兩人走後,袁行舟陷入極度恐慌之中。聽他們話里的意思,孫德燦好像已經交代了很多問題,是真是假?難道孫德燦頂不住,真的把那些事全供出來了?完了,完了!怎麼辦?主動把問題交代清楚?那就意味著把牢底坐穿,不都說「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嗎。不能說,絕對不能說。那怎麼辦?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不如……遠走高飛?

  對,他們現在肯定認為自己重傷在身,行動不變,無法外出,不然怎麼會放心地把自己留在醫院?何不趁此機會,一走了之?中國之大,無處不可藏身,拿著這些年積累的錢財,躲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過一種富足的隱居生活,雖然隱姓埋名不再風光,但總比在鐵窗里度日如年的好。

  當年給鐵拐公辦的那張存摺袁行舟一直留著,這些年收來的錢,他全部存在那本存摺里,包括他的妻子,沒有一個人知道。到銀行去查,袁行舟名下的存款,只有區區幾萬。

  康婕來病房後,袁行舟貼著她的耳朵,低聲講述了一起出逃的計劃。

  當天下午,康婕按照袁行舟的交代,若無其事地再次來到醫院,把穿著病號服的袁行舟扶上輪椅,推著袁行舟來到醫院花園,路上碰見幾個熟人,故意打著招呼:「唉,病房裡的空氣太差了,我讓行舟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在花園裡推了幾圈,確定沒有人注意後,從花園側的小門推出去,迅速把袁行舟連人帶輪椅弄上停在小門邊的一輛豐田越野吉普車上。車是康婕從以前的車友那兒借來的,車上已經放著一個行李箱,箱裡裝著袁行舟的隨身衣物,還有那本袁行舟教她從家裡主臥室床頭上方的結婚照後面取出的那本存摺,以及家中值錢的一些金銀細軟。小文泉躺在坐椅上,小小的鼻翼微微張合著,睡得正甜。

  排氣管一吐黑煙,越野車匯入車流人流,消失在一片濛濛細雨中……袁行舟倉惶出逃,給本就動盪不安的海川官場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一下子把李之年推上了風口浪尖。

  李之年焦灼不安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他已經連續摔了三個茶杯。他沒想到,袁行舟會來這一出,亂了陣腳。孫德燦被「雙規」,底下已經議論紛紛,輿論對他很不利。袁行舟這一逃,又要引發更多的猜測,會給他的對手們增加多少說辭。

  施也清小心翼翼地進來收拾,李之年滿腔怒氣沒地方發泄,可憐施也清,平白無故遭到一頓痛罵。

  罵完了,李之年疲憊地坐到椅子上,點燃一根煙,狠狠吸一口,慢慢吐出來,看煙霧裊繞,幻化成一張怪異的臉。

  跑了也好,跑得遠遠的,永遠不要讓人找到!

  李之年平靜下來後,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袁行舟出逃事件。秘書秘書,養好了是一條狗、一隻羊,溫順老實,搖頭乞尾,養不好那就是一頭狼,時刻威脅主人的生命。袁行舟跟著自己那麼多年,知道自己太多的事,萬一被抓,把事情全兜出來,那真叫不可收拾。失蹤了,調查組找不到他,那些事也就成了秘密。這樣說來,未必是件壞事。

  當務之急,要保護好自己。儘管目前還無從知曉孫德燦案件的進展情況,但多多少少會影響到自己,必須未雨綢繆,作好最壞打算。省里沒有讓自己當市委書記,而是派了監察廳葛廳長下來,這本身就是一個危險信號。市長是中組部管的,要立案調查,也是中紀委的事。因此,要想方設法做通中紀委的關係,便可高枕無憂。

  怎樣才能搞定中紀委呢?李之年眼前一亮,他想到一個人,神通廣大的潘明理。

  得知潘明理在北京,李之年懷揣一張三百萬元的存摺,匆匆登上了北行的飛機。

  再說李順達被抓進拘留所,老百姓的舉報信向雪片一般飛到省紀委調查組和新任市委書記桌上,一樁樁令人髮指的欺行霸市、行兇作惡之事,看得葛書記熱血賁張、怒火中燒。他指示市區兩級公安部門加大偵查力度,堅決打掉這個黑惡勢力團伙,紀檢監察機關要嚴肅查處其背後的保護傘。

  刀疤、牛清谷等李順達團伙重要成員很快被抓捕歸案,一些充當保護傘的領導幹部、政法人員逐漸浮出水面。孫德燦親自護送牛清谷潛逃的事實也被省紀委調查組掌握。

  李順達見大勢已去,為了戴罪立功爭取寬大處理,終於交代出大肆賄賂孫德燦、袁行舟等人的犯罪事實,還主動交代了在辦理銀行貸款中特意送給李之年六十萬元,感謝其幫忙的有關情節。

  調查組乘勝追擊,突破了孫德燦的心理防線,促其全盤交代了違紀違法問題。

  一切線索,都指向仍然高高在上的李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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