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生死冤家
2024-10-04 13:28:11
作者: 闕慶安
孫德燦、李順達相繼被抓,袁行舟惶惶不可終日。這兩個人,都與他關係極為密切,隨便扯出他們之間交往的一件事,都足以讓他身陷囹圄。這時候,他才體會到蘇同珂對他說的那番話的深刻涵義——「明鏡止水以澄心,泰山喬嶽以立身,青天白日以應事,霽月光風以待人」——平平淡淡、堂堂正正、真實而從容地活在每一天,沒有煩憂、沒有噩夢、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但事已至此,後悔有什麼用?何況,他還有希望,巍巍立在他眼前的李之年便是他的全部希望。他堅信,只要李之年在,沒有人能動得了他。
但是,省委的一項決定,差點摧毀了他的信念。
省委宣布了關於海川市委主要領導變動的決定。新任市委書記不是主持了好長一段時間市委工作的李之年,而是前不久剛剛帶隊到海川開展事故調查工作的省監察廳葛廳長。
原來,當初郝旭成中風,省委決定由李之年暫時主持工作,一段時間後,郝旭成病情未見明顯好轉,省委便將調整海川市委主要領導的議題擺上了日程。以省長、省委組織部長為首的一批人支持李之年提任書記,省委書記李東傳的意見是李之年最好換一個地方任職。但別的地市騰不出位置,省直單位李之年又不想去。這樣,取了折衷的辦法,再讓李之年主持一段時間,視情況而定。而這次,海川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故,川南區區長涉嫌嚴重違紀違法,隨之而來的群眾舉報信件,矛頭都指向了李之年。李東傳終於下定決心,調整海川市委主要領導,精心選定新任市委書記人選。按他的意思,李之年也不要當市長了,先安排到省里。但考慮到書記、市長都換人,不利於海川工作的開展,李之年還是擔任市長。而且,省委常委會上,一些事情也不好說,目前李之年是否存在違紀違法問題,沒有直接證據不宜說,不能以這個藉口免去他的市長職務。不論李之年是否有問題,派省監察廳的廳長下去擔任海川市委一把手,總會鎮得住當前海川複雜的局面。
李之年沒能接任市委書記,仍舊當市長,引發海川各界議論紛紛。非常時期,袁行舟低調行事,很少出現在公眾視野,也很少參加應酬活動,他不想在這個階段引起別人的太多關注。但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掌控,有時候,越是不想遇見什麼人、攤上什麼事,有些人、有些事卻偏偏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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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恰逢周末,袁行舟想舒緩舒緩緊繃的神經,便換了一身休閒衣服,獨自登上棲鳳山。登上山頂,極目海天,心胸為之一闊,心底壓抑多日的鬱悶和煩憂一掃而光。盤腿坐在山頂那塊突兀的奇石上,任海風拂面,聽山鳥啁啾,凝神靜氣,飄然若仙,獨享這難得的片刻安寧。忽而又想起當年和吳艷艷登臨棲鳳山的情景,歷歷在目,宛如昨日,物是人非,徒增無限惆悵。
「嘎嘎嘎——」一陣刺耳的笑聲突然打破寧靜,袁行舟回頭一看,不禁皺起眉頭。真是冤家路窄,韓東林和一夥男男女女也登上了山頂,不知哪位講了個黃段子,引得陣陣淫蕩的笑聲。
韓東林怎麼也來到棲鳳山呢?
原來,韓東林按照陳遠健的指示,帶領有關專家和市區有關部門工作人員對棲鳳山旅遊開發再次進行實地考察。近年來,市區兩級人大會議和政協會議上,不少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提出要挖掘旅遊資源,開發棲鳳山,並以棲鳳山為龍頭,大力發展旅遊業。棲鳳山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藏在深閨人不識,儘管風景秀麗,外界對其知之甚少。因此,必須對景區進行規劃包裝,利用一定的平台進行推介,吸引外商投資開發。基於此,陳遠健高度重視,交代韓東林認真辦好這件大事。
韓東林也是多次登上棲鳳山。今天一同上山的有位來自海清省師範大學旅遊管理專業的女副教授,約莫三十七八歲,東北人氏,風韻猶存。這女教授不僅能喝,而且會講,黃段子一個接一個,讓「酒精考驗」的韓東林自愧不如,懷疑女教授上講壇之前登過「二人轉」的台子。剛才便是這位女教授說了個令人捧腹的笑話,引起眾人哈哈大笑。
韓東林看見袁行舟坐在石頭上,故意拿腔作勢地說:「呦,原來是袁副秘書長呀,我還以為遇到世外高人了呢。都說這棲鳳山有神仙住著,莫非袁副秘書長也看破紅塵,有意到此修煉?」
袁行舟看了他一眼,並未作答,而是與其他幾個有點面熟的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韓東林見袁行舟態度冷漠,心裡更是有氣,刻薄地說:「世道變化,風水輪流轉啊,就像這大海,潮漲潮落,哪有時時都在漲潮,波濤洶湧。落潮了,黑泥巴全都露出來,還有什麼風光可言。是吧,袁副秘書長?」
袁行舟懶得理他,起身準備下山。
「各位恐怕都聽說了吧,在海川為霸一方作威作福的孫德燦被省紀委「雙規」了,真是大快人心哪,哈哈,蒼天有眼,百姓有福啊!這孫德燦一被抓,又不知道多少人晚上睡不著覺,白天吃不下飯,寢食難安啊,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可憐哪,可憐!」韓東林依舊冷嘲熱諷,邊上的人聽得面面相覷,只有那位女教授不明就理,媚笑著問:「什麼孫德燦,何許人呀?」
「問我們的袁副秘書長呀,他最清楚了。」韓東林幸災樂禍地說。
袁行舟忍無可忍,扭過頭,憤怒地朝韓東林吼道:「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心病,病得不輕吧?是不是怕和孫德燦一起吃窩頭,怕出個心病來了吧?我告訴你,不要那麼囂張,你的好日子快到頭了!」韓東林不甘示弱,反唇相譏。
「去你媽的!」袁行舟一把抓住韓東林的衣領,揮拳欲打。旁邊人趕緊上前相勸,袁行舟終於沒將攥緊的拳頭打出,也鬆開了緊抓住韓東林衣領的手。旁人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韓東林突然發力,猛地將袁行舟一推——可怕的一幕發生了,袁行舟猝不及防,順著石階翻滾下去,重重摔到一塊大岩石上,一陣劇烈的疼痛後,他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袁行舟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床邊坐著康婕,小文泉在她的懷裡哇哇大哭。他想側個身,一陣劇痛襲來,絲毫動彈不得。
「行舟,你終於醒了,」康婕關切地說,「別動,醫生說你身上有好幾處骨折,千萬不要動。」
袁行舟努力轉了轉頭部,回憶起山上的那一幕,便問:「誰送我來這裡的?」
「旅遊局有個副局長打電話給我,說你在山上摔了,已經給送到市醫院。等我趕過來,他們都走了。」
「阿婕,你馬上報警,我是被韓東林推倒的。」
警察來到病房,袁行舟忍著劇痛,向他們詳細講述了事情經過,要求嚴懲兇手。警察作完筆錄,覺得這案件棘手,便向局長劉全匯報案情。一個是市委副秘書長,李之年身邊的紅人;一個是市政府辦副主任,陳遠健的秘書,都不是省事的主,稍有不甚,便能引起軒然大波。劉全聽完匯報,也頗費一番思量。兩個都得罪不起,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偏不倚,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劉全給辦案民警及其所領導下了指示,嚴格依法依規辦案,不要有太多顧慮,遇有情況,及時匯報。
袁行舟的肋骨斷了四根,經法醫鑑定,構成輕傷。辦案幹警經過認真調查取證,認定韓東林涉嫌故意傷害,經劉全批准,給予韓東林刑事拘留。
這下事情鬧大了。
韓東林把袁行舟推下台階後,見袁行舟昏迷不醒,著實嚇了一跳,讓同行的人馬上把袁行舟送往醫院,他自己沒去。袁行舟住院期間,他也不敢去醫院探望,讓老婆秦曉露買了些營養品前去看望,表達了他的歉意,表示治療費用全部由他承擔。康婕見到秦曉露,氣不打一處來,柳眉倒豎,罵道:「你來幹什麼,他韓東林呢,打完人就成縮頭烏龜了?假惺惺的,看了都噁心。我給他錢,讓他身上骨頭也斷幾根,怎麼樣?欺人太甚了吧。他韓東林要是個男人,就讓他自己過來,四根換四根,我同意,只要他有種,讓他來!」說著把秦曉露提來的營養品一腳踢到門外,「滾,少跟我來這一套!」
韓東林見這招不行,便想著去做辦案民警和公安局領導的工作。可辦案人員早有劉全的指示在前,事情又是明擺著放在那邊,誰也不敢給予通融,話回答得客氣,但拘留證一下,還是公事公辦,銬子一銬,把韓東林押進了拘留所。
秦家頓時亂了套。秦曉露六神無主,只會抹著眼淚哭。她一哭,雙喜更是哭得狠。秦猛畢竟見過世面,處亂不驚。先是放下一張老臉,親自向康寒松求情,又到醫院向袁行舟賠不是,懇求袁行舟給韓東林一個改過的機會。這一步依然沒有收到什麼效果,秦猛便逐一登門拜訪公檢法領導,還到省城聘請了知名律師,尋找對策。這些法律界人士的意見比較統一,按照韓東林的違法事實,至少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要想免於處罰或減輕處罰,只有求得被傷害人的諒解,能撤訴最好。
求得袁行舟撤訴?一想到這,連老於世故的秦猛頭都大。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袁行舟巴不得早一天下地行走,關在醫院中,他心裡憋悶。雖然韓東林被拘留,接受刑事處罰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他心裡無法舒展開來。孫德燦被「雙規」好一段時間了,在裡面到底怎麼樣?能不能頂得住,會不會把他們之間的事情說出來?李順達呢?這些事情壓得他心裡沉甸甸的。李之年曾來醫院看過他,沒說什麼,只是讓他好好養病,養好病再來上班。他很想向李之年傾吐一下心裡的煩悶,但他不敢,也沒有機會。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李之年身上。李之年是神,是必須緊緊抓在手裡的救命稻草。
康婕出去了,探病的各路人馬也走了,病房一下子空蕩蕩靜悄悄,靜得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門,突然慢慢地被推開。一個臉色憔悴的婦人怯生生地走了進來,手裡提著一籃子雞蛋。
袁行舟定睛一看,原來是韓東林的母親,知道她的來意,便吃力地把頭轉向裡邊。
婦人走到床邊,將籃子放下,雙唇哆嗦,欲言又止。伸出手想撫摸袁行舟的身子,到半空又縮了回去。空氣中似乎凝結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哀愁。
「阿姨,你回去吧,不要講什麼了。」還是袁行舟打破沉寂,咬著牙將頭扭了過來。
「孩子……我知道東林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你,讓你受了很多苦……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痛嗎,孩子?」婦人的眼中流露的是真實的關切與疼愛。袁行舟受不了這種目光,從小沒有母愛,他特別期待又特別害怕看到母性的慈祥的目光,每當無意中看到慈母看兒的眼神,他都想哭。他索性閉上了雙眼。
「你比東林大一歲,他從小驕橫、不懂事,他也不聽我的話。他惹了這麼大的事,闖了這麼大的禍,應該讓他受到懲罰……他沒吃過什麼苦,他爸爸太嬌慣他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真想當著你的面狠狠地打他一頓……」婦人喃喃自語,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袁行舟想叫她走,卻說不出口。他也解釋不清楚,為什麼每次見到韓東林的母親,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也說不清道不明,像心湖掠過的一絲波紋,又像夢中一個遙遠的回憶。
「孩子,我想求求你,給東林一個機會。他畢竟還小,要是坐了牢,他這一輩子可就毀了……」
「阿姨,你別說了,這是不可能的。」
「孩子,孩子,你就原諒他吧,救救他,救救你自己的弟弟……」
「什麼?!我自己的弟弟!?」袁行舟如被雷擊一般,驚愕地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