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雙管齊下
2024-10-04 13:28:07
作者: 闕慶安
李之年前腳回到海川,由省監察廳葛廳長帶隊的聯合調查組後腳就到了。
陳遠健在匯報會上情緒激動,極度憤慨地說:「我一看到群眾的舉報信,非常憤怒,非常震驚!怎麼能容許這種事情在海川發生呢?漠視生命,草菅人命,隱匿不報,麻木不仁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一定要好好查一查這背後的黑幕。我在這裡向調查組表個態,堅決支持配合調查組的工作。」
葛廳長冷靜而嚴肅地說:「陳遠健同志,在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不急著下結論,一切都要看調查情況。」
李之年諱莫如深地看了一眼陳遠健,再轉頭向葛廳長說:「葛廳長,我們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這件事,按照遠健同志的建議,市里已成立了調查組,由余震同志牽頭,正在開展調查工作。我看,省、市兩個調查組可以聯合起來,市里配合省里,儘早查清真相。」
葛廳長點了點頭,說:「我同意。」
調查工作開展得並不順利。調查組走訪了工地、醫院、區直有關單位,被詢問者不是三緘其口,便是一問三不知。見不到死者家屬,找不到傷者,聽不到有關事故情況的講述,工地一如往日緊張施工,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調查三天,沒有取得絲毫進展。
孫德燦表面平靜低調,內心緊張萬分。連日來都在辦公室待到半夜,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以便隨時掌握調查組工作情況。他心裡非常清楚,這是一場生死博弈,勢成騎虎,只能硬扛下去。頂住,就是勝利。對自己前期工作,他還是比較滿意,調查組陷入困境,說明自己的準備是充分的、是到位的、是成功的。他有時甚至暗暗佩服自己處亂不驚、運籌帷幄的能力。但同時他也深知『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道理,生怕哪個地方出了紕漏。因此,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反覆推敲,反覆琢磨。
這是一件挺折磨人的事。
這天夜裡,他一個人在辦公室待到將近凌晨一點。老婆回娘家了,家裡沒人,他實在不想回去。去哪裡呢?到李順達別墅去找個女人過夜?唉,非常時期,還是謹慎一些,免得出意外。
孫德燦回到家打開家門,摁亮電燈,一副可怕的場景出現在他眼前。客廳凌亂不堪,地板上擺著東一個西一個的抽屜,各種物件散亂無章到處都是,一件件被翻出口袋的衣服褲子堆滿了沙發和茶几。「天哪!」他衝進臥室,一看,床單被子丟了一地,席夢思床墊被割了幾道大口子斜在床上。床鋪正上方,他和他老婆的合影相片被劃了一個大大的「×」,下方牆壁上刻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大貪官」。床角的保險柜已經被撬開,櫃門就像一張撐開了的嚎啕大哭的嘴。他的臉痛苦地抽搐著,雙手哆哆嗦嗦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保險柜,哀叫一聲:「完了,全完了!」
他癱在地板上,悲憤而痛苦地在心裡吶喊:「誰幹的?誰幹的!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跺了你的手腳!
他拿起手機想報警,突然一激靈,氣惱地把手機摔到地上。手機蓋板瞬間裂成幾塊,形成一個誇張的嘴形,似乎在嘲笑無奈而可憐的他。
他垂頭喪氣地在地上坐了老大一會兒,才無力地扶著床爬起來,收拾滿地狼藉的家。
第二天,孫德燦神情恍惚地來到區政府上班,趴在辦公桌上一動不動,任何電話不接,誰敲門也不開。時近中午,一人敲門進來。他勃然大怒,正欲發脾氣,看清那人是派往跟蹤調查組的心腹手下,只好作罷。手下密報,葛廳長一行已於一個小時前回省城。這個消息像一針強心劑,讓孫德燦一下興奮起來,一掃家裡被盜的萎靡不振,給李順達掛了電話:
「達子,你就偷著樂吧,那一頁,我看翻過去嘍!」
葛廳長是接到魏明書記的電話後趕回省城的。
下午一上班,葛廳長來到魏明書記的辦公室,發現許副書記和餘震也在裡面。
「老葛,辛苦啦,到海川碰了不少釘子吧?」魏明書記是北京人,曾在中央紀委工作過,操一口標準的京腔。
「種種跡象表明,川南區在刻意掩蓋一些事情,就是一時找不到突破口。」葛廳長自嘲地笑了笑。
「今天早上,餘震同志跟我匯報了一個緊要情況,我便把你叫回來,我們一起議一議。餘震同志,你說說吧。」
餘震神情凝重地說:「情況是這樣的,今天早上一上班,川南區公安局局長劉全向我通報一起案件。公安機關昨夜抓獲兩名形跡可疑人員,從他們身上搜出人民幣十二萬、美金一萬、金條兩根,還有一些金銀首飾、名貴手錶及一本存摺。經連夜審訊,兩人供認當夜在川南區政府宿舍樓實施入室盜竊,這些東西都是在一戶人家中偷得的。」餘震看了看幾位領導,接著說,「那本存摺上的餘額是一百三十萬元。這戶戶主便是川南區區長孫德燦。我深感情況重大,馬上趕到省里向魏書記匯報。」
魏明書記嚴肅地說:「一個處級幹部家裡,居然藏著這麼多財物,還有巨額現金和存款,這個線索不容忽視啊。我也收到過一些群眾來信,說這位區長作風霸道,索賄受賄。上次關於川南區隱瞞事故的舉報信里,也寫到這個人。我看有必要對其進行調查。雙管齊下,在對他本人進行調查的同時,爭取事故調查動一起取得突破。老許,你下午就帶隊和餘震同志一起去海川,先對孫德燦進行約談,看其態度如何。老葛,你仍舊負責事故調查,遲一兩天下去,效果可能會更好。」
孫德燦是在辦公室被省紀委的人帶走的。他本來準備到「天上人間」吃飯,李順達已經擺好了慶功宴,還請來了袁行舟,特意安排了兩位杭州美女。走出政府大樓,正想上車時,餘震帶著一幫不認識的人攔下他,把他叫進另外一輛車開走了。
李順達和袁行舟在「天上人間」左等右等等不到孫德燦。袁行舟大發火:「他媽的,這孫德燦端的是什麼臭架子,讓我在這裡好等!叫他不要來了,等下來了不要他進門,什麼玩意兒!」李順達撥打孫德燦的手機,卻已關機。
沒等來孫德燦,卻等到孫德燦被抓的消息。
袁行舟心裡猛的「咯噔」一下。他首先想到的是,孫德燦曾經送了自己那麼多錢物,這回被抓,要是把這點事給講出來那可就慘了。又想到,孫德燦為了當上區長,在李之年身上投了更多的錢,如果頂不住,把李之年供出來,那更玩完了。省紀委到底為了什麼抓孫德燦,是事故的事,還是別的事情?單純是事故的話還好,結果壞不到哪裡去。怕就怕這孫德燦是個膿包,省紀委的人沒問他別的事他卻嚇得把什麼都給說了。當務之急,是要想方設法弄清省紀委搞孫德燦的目的。
袁行舟想了好多招,就是沒辦法搞清省紀委的目的。
不僅他沒辦法,李之年照樣無法知道。
省紀委許副書記一到海川,就向李之年簡單通報了一些情況。言簡意賅,李之年從中也得不到更多信息,能明確的一點是,孫德燦因為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省紀委要對其進行約談。至於涉嫌什麼違紀違法事項,他不方便問,心裡也是忐忑不安。雖然許副書記說的是約談,但約談已幾近成為「雙規」的代名詞,一約談,離「雙規」也就不遠了。
孫德燦被省紀委抓起來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在川南區乃至海川市迅速傳開。
兩天後再次光臨海川的事故調查組明顯感到工作順利了很多。許多人打消心裡顧慮,向調查組講出了看到的、聽到的和做過的事。調查取得突破性進展。事件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李順達隨之被刑事拘留。
孫德燦在被約談的幾天時間裡,頑固對抗,不交待任何事情,反而誇誇其談他在主政川南的時間裡嘔心泣血、鞠躬盡瘁為川南人民辦實事、謀福利,有苦勞、有功勞,拍著胸口信誓旦旦,以黨性、人格作保證,絕對沒有幹過一件給組織抹黑的事。調查組給他紙和筆,讓他寫下曾做過的違紀違法之事,他洋洋灑灑寫了近萬字,寫成一份內容詳細、事跡感人的述職述廉報告。
眼見隱瞞事故不報的事實被揭露,孫德燦終於低頭承認做了手腳。但對隱瞞事故之外的事情,一律不說,對家中失竊的財物,拒不交待來源。他認為,隱瞞事故無非失職瀆職,最多丟官;而承認受賄,那麼大的數額,絕對將牢底坐穿。而且多年從事政法工作,使他具備了極強的反偵查能力。要麼裝瘋賣傻,要麼閉口不說,看你們能奈我何!要將對抗進行到底,光有堅強的意志還不夠,必須要有強壯的身體。他像擠海綿一般見縫插針鍛鍊身體,在狹小的賓館房間裡前走八步退走八步,靠著牆壁蹲下去站起來,躺到床上就來兩個伏地挺身——他看過國民黨軍統特務沈醉的《我這三十年》,沈醉被捕,在獄中就是堅持做伏地挺身。調查組一位年輕人在問話時,見他吊兒郎當,心裡有氣,推了他一把,他便採取極端手段,拒絕進食,對抗調查。餓了兩天,終究鬥不過自己的肚子,又開始進食,但仍舊不配合調查。
調查組見他態度頑劣,請示省紀委領導後,宣布對他實施「雙規」,把他轉到省城辦案點,由武警戰士看守,不再給他機會「鍛鍊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