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有喜有愁

2024-10-04 13:27:00 作者: 闕慶安

  市委會議室一片沉寂。

  雖然結果心裡有數,但餘震心裡還是感到一陣悲涼。中止對菊園社區拆遷工作有關問題進行調查。餘震削瘦的身軀瑟瑟發抖,感覺胃部一陣痙攣,他痛苦地用拳頭頂住胃部,疼痛依舊一陣陣襲來。桌上人的表情各異,有嘲笑的、譏諷的、竊喜的、麻木不仁的……他從沒感到這般孤立的。

  

  放眼中國,可能找不到一個地方的黨委常委會,以如此方式表決這樣一個問題。

  但是,在海川,這一幕真實地發生了。

  孫德燦、牛清谷等人彈冠相慶,在「天上人間」擺起慶功宴,還特意請來袁行舟。

  「袁秘書,今兒個心裡真高興,喝,多喝點!」孫德燦醉醺醺地舉著杯,腳步踉蹌地走到袁行舟身邊。

  袁行舟微微抿了一口。孫德燦不依,抓住他的手,把酒杯往他嘴裡塞,一定要讓他幹了。

  「老孫!」袁行舟有點不悅,把臉拉長了。

  「喝嘛,喝嘛。」孫德燦有點高了,看不清袁行舟的臉色,還在一味勸酒。

  「神經病!」袁行舟掙開他的手,把杯重重摔到桌上。桌上眾人都愣住了。孫德燦瞬間也清醒了,呆呆地站在一邊。

  袁行舟用手指著孫德燦的鼻子說:「什麼德性,這麼沉不住氣,一點小事情就讓你得意忘形成這個樣子!告訴你,不要高興太早了,事情還沒完呢。」

  孫德燦訥訥地說:「哦……請袁秘書指點。」隨手抓了條面巾使勁擦臉。

  「我跟你講,這一次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但你們和餘震的梁子結定了,保不准他哪天又找個茬來查你們,人家紀委有這個權力,難道每次都要李市長來幫你們擦屁股嗎?」

  「那可怎麼辦?」

  「聽我的,找個台階給餘震下,把楊一鳴放了,關了那麼長時間,你們也該解氣了。放了楊一鳴,餘震面子上也好過一些,興許就不來找麻煩了,至少短期內不會。」

  「嗯,您說得有道理。問題是,放了楊一鳴,不等於抽我們自己的嘴巴嗎?」孫德燦眨巴眨巴眼睛。

  「嗐,你平時比鬼都精,灌了幾杯酒機靈勁都跑哪去了,和小便一起撒到馬桶里去了?不會給他辦取保候審啊,這樣不顯得你們更大度?」袁行舟好好奚落了孫德燦一頓。

  論年齡,袁行舟三十歲,孫德燦比他大一輪還不止;論職務,孫德燦是區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在川南,不,在海川,他也算個人物,袁行舟只是一個科級幹部。被袁行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奚落,孫德燦臉上有點掛不住,尷尬地笑了幾聲,但是,他還是不得不裝出笑臉,恭維地對袁行舟說:「袁秘書,您批評得對,照您的指示辦。」

  楊一鳴終於從看守所里出來了,獲得了有限制的自由。經過這段牢獄之災,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書生簡直判若兩人,形容憔悴,眼神呆滯,沉悶木訥。回到教育局上班,沒有人敢和他說話,他也不敢用眼神去對視任何一雙眼睛,更怕看見陌生人,經常長時間地一個人縮成一團,窩在椅子上發呆。他不再用手機,甚至一聽見電話鈴聲就害怕,偶爾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簡訊」兩個字,眼中便露出驚恐。教育局的領導看他這個樣子根本沒法上班,也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發了些惻隱之心,便讓他請了長病假,回家休息。

  眾人期盼已久的市人大、政協「兩會」終於召開,選出了海川市新一屆人大、政府、政協領導班子。

  市長是等額選舉,李之年是唯一的候選人。選舉結果卻讓李之年大為不滿,居然有十六張選票上填了陳遠健的名字!十六張選票雖然不足以影響李之年當選市長,但著實讓他惱火:陳遠健居然背著自己在搞手腳?!真是人心不可測,身邊竟然養了只白眼狼!

  新當選的副市長有三位,一位是榆江縣委書記周裕銘,一位是從省民政廳直接空降下來的,還有一位便是海川的財神爺謝才進。人大和政協新當選的副職也有好幾位,秦猛也終於成為市領導,他當上了政協副主席。

  三套班子的組成人員里並沒有康寒松的名字。

  坊間傳言甚多,一個版本是康寒松得罪了李之年,導致政治生命到了盡頭,在海川政壇上活躍了那麼多年,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無奈地退出了這個舞台。另一個版本是康寒松以退為進,卸去副市長職務,謀求一個更實惠的位子——海川灣圍墾指揮部總指揮。第三個版本則是康寒松用這些年囤積下來的錢財在上海開了家公司,他要全身而退,轉型為商人。儘管外界議論紛呈,康寒松心裡卻暗自發笑。其實他有機會轉任人大副主任或政協副主席,這是李之年早就答應他的。但是,老謀深算的康寒松經過認真盤算,不去那兩個地方,仍舊留在了市政府,脫去副市長的帽子,當起了副廳級巡視員。他有他的算盤,所謂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無非一個名分罷了,開大會時讓你坐坐主席台,一句話都說不上,還要強打精神陪到底,如同廟裡的泥菩薩。真正走到台下,人家還愛理不理,尊敬你叫一聲主任、主席,不拿你當一回事的話,連飯都沒得吃。巡視員雖然不是領導職務,但畢竟還分管著市政府一攤工作,有權在手,就是大爺,說話還不至於沒人聽。至於坊間流傳的謀求海川灣圍墾指揮部總指揮職位,也並非空穴來風,康寒松長期分管土地、交通工作,李之年有這個比較明確的想法,已和康寒松溝通過,讓康寒松負責海川灣圍墾的前期工作,只不過不是總指揮,而是常務副總指揮。而第三個版本,純屬子虛烏有,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捏造出來的謠言。從副市長變為副巡視員,辦公室沒變、車沒變、身邊工作人員也沒變,以前板著臉孔一本正經,現在嘻嘻哈哈恍若頑童,一句話常掛在嘴邊:「官大官小沒完沒了,錢多錢少都有煩惱,老伴是個寶,老友不能少,健康最重要。」他心裡非常清楚,「青春」沒有幾年,早退晚退早晚得退,康家的輝煌只能寄希望在袁行舟身上延續。

  他現在煩的是,女兒和袁行舟結婚好幾年了,肚子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盼孫心切,盼了幾年,卻盼不出一個屁來。

  細心的讀者可能發現,前文講到韓東林的妻子秦曉露因為腦中長了個微腺瘤、泌乳素分泌異常導致未能懷孕。這康婕怎麼也沒懷上?世間的事情就是這麼稀奇與湊巧,時下不會生育或說生育方面有毛病的人真的不少,要不然不孕不育醫療GG怎會滿天飛?

  秦猛夫婦為秦曉露到處求醫,終於有了結果。按河北一個老中醫開的方子喝了幾年的苦藥後,秦曉露的肚子有了動靜。秦猛當選市政協副主席那天,秦曉露在市醫院剖腹產下一個九斤重的胖小子,真可謂雙喜臨門。秦猛高興得合不攏嘴,即以市政協副主席之嶄新身份作出了履新的第一個決定,給外孫取了個小名叫「雙喜」,博得家人一致喝彩。

  康婕結婚時已經二十七歲,算是大齡姑娘。剛結婚時她還不想生孩子,捨不得燈紅酒綠的生活和驚險刺激的飆車,避孕藥她不吃,怕有副作用影響身材,逼著袁行舟每次做愛時都要戴套。禁不住老爸老娘的絮絮叨叨,第二個年頭她才有了生孩子的念頭,袁行舟由之得到「解放」,不用戴那勞什子,可以暢快淋漓地活動。套雖解了,康婕的肚子卻不見大,「大姨媽」不厭其煩,依舊月月按期到訪。袁行舟感覺不對勁,問她是不是在偷偷吃避孕藥。她氣不打一處來,說:「神經病才去吃那東西,你以為懷個孩子就像放個屁那麼簡單,就是屁也不能說放就放,你現在放個給我看看,女人一個月排卵就那麼一兩天,那幾天沒搞就碰不上了,過期作廢,怎麼懷。」袁行舟被搶白得找不到一句話來反駁。康婕之所以信心足,因為她心裡有底。就像韓東林因為曾經有女人為他墮過胎,他心如明鏡,秦曉露懷不上孩子問題絕對出在秦曉露身上。康婕婚前也流產過,所以認定自己暫時沒懷上只能是時機不合而已,要麼就是袁行舟不行。既然是因為做愛時機錯過不對而錯失懷孕良機,那麼,就加大密度吧。於是,夫妻兩人齊心協力,開始了高密度、高強度的造人運動,一個月內幾乎天天做,直搞得袁行舟四肢無力幾近虛脫。就算這般折騰,康婕的「大姨媽」還是洶湧而來,相比上個月也就推遲了五天而已,給了康婕五天的期盼之後,一陣潮紅又把康婕帶入無限的煩惱和憤怒。她認定袁行舟出了問題,拖著袁行舟要去作檢查。袁行舟不去,被她長一句「你有病」短一句「你不行」地罵。她媽媽天天在家裡當著袁行舟的面唉聲嘆氣,動不動就說自己命苦怎麼攤上了這樣的事。為了捍衛男人的尊嚴,也為了確定自己是否有病,袁行舟終於忍辱負重上醫院作了檢查。檢查結果讓他激動不已,沖回家把檢驗單往桌上狠狠一拍,第一次在康婕一家三口面前大聲吼叫:「看吧,睜大眼睛看吧,到底是誰不行!」

  康婕罵咧咧而去,蔫蔫然而回,如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把自己關進房間,任誰叫也不開門。醫生和她說,輸卵管不通,是她沒法懷孕的主要原因。她納悶,好端端的怎麼就不通了呢。醫生問:「你流產過嗎?」她說:「流過。」醫生說:「很可能那次流產沒做清楚,裡面有炎症,埋下了病根。要想生孩子,三個辦法,吃藥、做手術、再不行的話就只能人工受精做試管嬰兒。」康婕終於要為自己的放蕩青春付出代價,這病因,她怎麼敢開口和袁行舟講?

  但紙里包不住火,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袁行舟還是知道了康婕的病因。結婚之前,袁行舟就為康婕不是處女而大為鬱悶。當他知道康婕因為曾經流產過而有可能導致不會懷孕的情況後,眼前一片黑暗,幾近崩潰。而這麼私密的事情,居然也會傳到外面,曾經無限風光的康家大小姐,走到哪裡,身後都會有人指指點點。韓東林更是興奮得睡不著覺,抱著雙喜親來親去,自言自語:「看你牛,牛什麼牛,娶了個不會下蛋的雞!雙喜,雙喜,我的乖兒子,你可為你爹長臉了。」

  趾高氣揚的公主終於垂下了高傲的頭。康婕再也不敢在袁行舟面前大呼小叫,相反,得天天看著袁行舟的臉色說話。

  你說,一心想抱孫子的康寒松心裡能不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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