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撞車告狀
2024-10-04 13:26:57
作者: 闕慶安
李之年聽到郝旭成病重的消息,一陣狂喜。
郝旭成被送到青雲縣醫院的時候,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四肢僵直,深度昏迷。CT掃描結果:高血壓腦出血,出血部位在腦丘。醫生初步判斷是高血壓導致腦出血猝然中風,建議馬上轉院治療。李之年接到市委辦打來的電話,壓著心頭的狂喜,指示馬上送省立醫院治療,隨即帶領市委、市政府的幾位領導,趕赴省立醫院,看望郝旭成。
病床上的郝旭成,還處於昏迷狀態。
李之年裝出十分關切的模樣,安慰正在病床邊看護的郝旭成的老伴及兒女:「郝書記是個好人哪,把心血都撲在了海川的發展上,嘔心泣血,鞠躬盡瘁,累倒在崗位上。唉,都怪我,郝書記那麼大的年齡,平常應該幫他多分擔一些才是。嫂子,你放心,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找最好的醫生、拿最好的藥,一定要治好郝書記的病。這裡看不好,我們就去上海、去北京、去國外。海川需要他,我們都需要他。」說完,故意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趴下身子,低沉地對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郝旭成說:「老郝,老班長,我的好大哥,你放心養病,海川有我,有你的一幫好夥計在,你就放心養病吧。」
李之年前腳出了省立醫院,後腳就進了省政府大院,向省長和組織部長報告了郝旭成的病情,並通過省委辦公廳向李東傳書記作了報告。
第二天,省委決定,鑑於郝旭成生病住院,由李之年暫時主持海川市委工作。
李之年欣喜萬分,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總會走,郝旭成呀郝旭成,你病得可真是時候啊,咱終於可以大顯身手啦!
李之年沉浸在升官發財的美夢之中。卻不知海川市紀委一個調查組已進駐川南區開展調查。調查的重點是菊園社區拆遷和楊一鳴案件。
事情緣起孫金貴。孫金貴用一個最古老、最悲壯的方式找到了餘震,並引起了餘震對楊一鳴案件的高度重視。
孫金貴已記不清自己究竟向有關部門寄出了多少封控訴信,多少次被阻擋在有關部門冰冷的鐵門前。信件如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回音,領導更是一個都見不著。陷入絕望境地的孫金貴,懷揣一封血淚斑斑的遺書,來到市政府門口,徘徊著、猶豫著,一會兒無限依戀地看著頭頂瓦藍瓦藍的天空,一會兒痴痴望著已成一片廢墟的家的方向。終於咬咬牙,抓緊手中的遺書,朝一輛從大院裡面開出來的小車撞去。他想,死在小車前,總能引起車上人對他手中遺書的注意了吧。
緊急剎車使得坐在小車後排的餘震整個人朝前重重摔去。司機的臉色都變了,急忙下車,只見車前倒下一個人。司機六神無主手腳失措,餘震手按著被撞得發痛的額頭下車,朝司機吼道:「還愣著幹嗎,趕緊送人上醫院!」這時,周邊的人已經圍了上來。司機正欲俯身抱起孫金貴,沒想孫金貴自己晃晃悠悠站了起來,搖著手裡的遺書,念叨著「冤枉啊,冤枉啊」,然後整個人無力地趴到車頭上。
餘震顧不得頭暈,和司機一起把孫金貴抬進車裡。他坐在後排,摟住孫金貴。孫金貴拿著遺書的手正好垂到餘震雙腿上。司機加快速度,向市醫院疾馳而去。
孫金貴的神智還很清醒,他說:「領導,是我故意撞上車的,不關師傅的事。」
「不要說話,馬上就到醫院了。」
「領導,你要為我申冤哪!」孫金貴把遺書塞到了餘震手中。
司機聽了非常惱火,嘟囔道:「要告狀也不要出這樣的損招啊,你要害死我和余書記啊?」
「小徐,好好開你的車,什麼態度!」餘震把臉放了下來。
「余書記?你就是紀委的余書記?」孫金貴激動地說,「余書記,你一定要為我們作主哇……」說著嗚嗚哭了起來,老淚縱橫。
「你別激動,別激動,有什麼事情等檢查完身體再說。」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還好,幸虧剎車及時,小車對孫金貴的衝撞力不大,除了一些軟組織挫傷外,沒受什麼重傷。為了慎重起見,餘震堅持要孫金貴住院觀察幾天,讓他安心看病,並答應他,會認真負責地調查他所反映的問題。
看完孫金貴的遺書,餘震不禁拍案而起。
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想,孫金貴說過,寄了很多封舉報控訴信到有關部門,包括市紀委,自己怎麼就沒看到,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又想到,以他對劉全的了解,劉全治下的公安局,怎麼能那麼草率地將上訪群眾一次兩次抓進拘留所,將只不過寫了一則諷刺簡訊的幹部刑拘批捕?看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一切只能等待調查後,真相才會大白。
餘震先找來市紀委信訪室主任,讓他拿出群眾來信來訪登記簿。一查,果然登記有署名孫金貴的信件。
「你給我解釋清楚,這信件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沒看到?」餘震額頭上又擰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信訪室主任囁囁嚅嚅道:「這個……我當初認為信里反映的問題牽涉到市裡的重點建設項目,市委定下的工作怎麼能有錯,我們要支持和服務中心工作……所以,所以就轉給川南區紀委了。」
「同志,干工作不能想當然。你這樣做是會犯錯誤的!你首先就違反了信訪流程嘛,來信來訪必須按規定報分管領導乃至我審閱,誰給你的權力,私下處理到區里?」餘震嚴厲的目光射在信訪室主任臉上。那人心虛地低下頭,眼睛直盯著自己的皮鞋尖。
「好吧,你先出去,好好反省,作出深刻檢查。」
隨後,餘震叫來分管案件查處工作的副書記,一起分析了孫金貴反映的問題,決定由副書記帶隊到區里開展調查。
調查組還沒找到幾個人了解情況,孫德燦就得到了消息。孫金貴撞車告狀的事,也早就傳到他耳中。他點燃一支煙,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思考應對之策。想了幾招,都不是很理想,當夾著香菸的手指被煙火給燙著時,痛得他跳將起來,腦袋也為之清醒:對啊,找李之年去呀,拆遷不是李之年讓乾的嗎,怎麼幹不都是為了把他的指示落實到位。餘震查拆遷,不就是和李之年過不去嗎?你們過招去,犯得著我和余老怪鬥法嗎?
這樣想著,孫德燦便給袁行舟打了電話,讓他無論如何想辦法安排自己和李之年見一面,十萬火急,非見不可。
李之年正在海川賓館第一會議室接見一批浙江的客商。孫德燦在門口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後,李之年終於從裡面走了出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話:「什麼事情火急火燎的,給你五分鐘,快點說。」說罷,抬手看了看表,滿臉不耐煩。
孫德燦根本沒花五分鐘,他就說了一句話:「李市長,餘震派人在調查菊園社區拆遷的事。」
李之年聽罷,臉色一黑,眼角一皺,冷冷地說:「還有別的事嗎?」
孫德燦碩大的腦袋搖晃了幾下。
一聲「砰」的重響,李之年回到會議室里去了。
孫德燦點燃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放心地踱著方步走向樓梯。
冷不防斜刺里衝出一個人,將他一把扯住,嚇了他一大跳,正欲發火,定睛一看,原來是袁行舟,只好將已到喉嚨口的罵娘話活生生咽下,換了一副笑臉,說到:「你好啊領導。」
「怎麼,不說聲謝謝就走?」袁行舟故意板著個臉。
孫德燦拍了一下大腦袋,說:「該打!這老腦瓜子該扯下來當球踢了。袁秘書,要謝您的地方太多了。剛才急著走,忘了和您打個招呼,真是不好意思。」
「瞧你那一副得意樣,又從李市長那裡討得什麼好處了吧?說出來聽聽?」
「唉,什麼好處,別提了,」孫德燦壓低聲音說,「跟您說吧,餘震派人去調查菊園社區拆遷了,我這是跑來向李市長報告情況的。」
「啊?說仔細點,什麼時候的事?」
孫德燦把袁行舟請到一樓的茶座,將事情一五一十告訴袁行舟。李之年沒空聽他詳細匯報,袁行舟聽了也就等於李之年聽了。他已經從李之年剛才的臉色中判斷出,李之年非常生氣。那就添油加醋地和袁行舟多說些,讓袁行舟到李之年面前去煽風點火吧。
與此同時,調查組正在和劉全談話。
面對調查組關於為什麼區公安局前後兩次拘留孫金貴、為什麼將楊一鳴刑拘的詢問,劉全欲言又止。他能怎麼說?說是領導強壓之下違心執行的,還是說這幾件事情的處理都是證據確鑿依法辦案?劉全建議調查組,關於拘留孫金貴的事,可以去找牛清谷談談;至於楊一鳴的問題,他自己去向餘震書記匯報。
帶隊的市紀委副書記對劉全的態度相當不滿意。沒想到在牛清谷面前更是碰了一鼻子灰。牛清谷牛皮哄哄,對調查組愛理不理,被逼問急了,竟然拍起桌子嚷道:「你們紀委搞什麼名堂,天天正事不做,反而來查我們這些為黨委、政府賣命的人。拆遷這麼難做的事情,你們去做做看。大道理誰不會講,動動嘴皮子頂個屁。那些刁民,給他一萬嫌少,給他一百萬不嫌多,想著法子破壞重點項目建設,你們怎麼不去查查?!現在工地上又有人在鬧,你們去試試,用你們那一套大道理去試試,能把問題解決了,我叫你們大爺!」說完,甩手走開,臨走還留下一句話:「我還要去維持安定穩定,恕不奉陪,愛查查去吧。」
在餘震面前,劉全把一肚子苦水全倒了出來。
「余書記,真的很難做啊。拆遷工作是市委定下來的重點工作,區委領導牽頭,硬任務壓下來,公安部門要負責安全保衛和維護穩定工作。我也有一些不同看法,比如對一些不同意拆遷的群眾,我的觀點一貫是要以思想工作為主,不宜由公安人員出面,可是……余書記,在這方面,我已經說不上話了。」
「楊一鳴的事情你怎麼看?」
「在這件事的處理上,確實是過了一些。我要承擔責任,沒有頂住壓力。」
「能不能說具體一些?」
「楊一鳴編發簡訊發泄不滿,言語確實有些過激,比較難聽,特別是影射了偉國、德燦及牛清谷等人。德燦同志很生氣,一定要嚴肅處理楊一鳴。我的意思是教育教育,但是德燦同志不同意,要以誹謗的罪名刑拘他,說偉國同志也是這個意思。余書記,我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我確實頂不住啊。楊一鳴沒到非刑拘不可的地步,充其量給予治安拘留幾天。唉——市紀委去查查也好。」
餘震陷入了沉思,眉間的「川」字愈顯深刻。
桌上的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李之年讓餘震馬上去他辦公室。
「老余,聽說你們紀委在調查菊園社區拆遷?」李之年板著臉問。
「是的,有群眾反映,在拆遷過程中一些工作人員作風粗暴、濫用職權。」
「餘震同志,菊園社區拆遷是市委常委會定下來要做的重點工程,工作難度之大你也是知道的。我們的幹部很不容易,頂著罵名、冒著危險奮力開展工作,他們為了什麼,不都是為了中心工作嗎?紀委也一樣,要圍繞中心開展工作,為重點項目保駕護航,保護幹部的積極性,而不是去為難我們的幹部。況且,市『兩會』召開在即,安定穩定工作壓倒一切,你現在派人去調查,不是添亂嗎?」
「李市長,我不同意你的觀點。發展是第一要務,經濟要發展,重點項目要抓,但群眾的利益也要時刻舉在頭頂,這並不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難道為了重點項目,群眾利益就可以丟到一邊不管了嗎?群眾為了反映情況,都用撞車的方式拼死相告,這難到還不能引起我們的重視嗎?把問題調查清楚,把事情處理穩妥,不就是促進安定穩定嗎?」餘震針鋒相對。
「撞車?我看那是別有用心,那叫碰瓷。老百姓啊,你和他講不清楚的,為了達到個人目的,什麼招都使得出來。對那些打著『維護群眾利益』的旗子,實則從中漁利、製造事端的別有用心之人就是要動真格的,堅決予以處理,不然還不鬧翻了天。」李之年冷笑道。
「李市長,你這番話我聽了很震驚,這些話不該從一個黨員領導幹部口中講出來。從入黨的那一天起,黨就教育我們,心裡要時刻裝著群眾,想群眾之所想,急群眾之所急。他要不是心裡裝著冤屈,要不是找不到說理的地方,能用他的血肉之軀去撞小車?群眾有問題要反映,紀委就應該履行職責,認真開展調查。再說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也是對幹部的負責嘛。」餘震有些激動。
「餘震,大道理我比你懂。紀委是在黨委領導下開展工作的,你要講政治,和市委保持一致!馬上把調查組撤回來!」李之年惱羞成怒,一拳擊在桌子上,大聲喊道。
「對,要講政治,要和市委保持一致,但不是和你個人保持一致,市委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餘震「霍——」的一聲站起來,和李之年四目相對。
「好,好,我說了不算,我管不了你,那就開常委會,放到會上講吧。」李之年恨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