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互動心機

2024-10-04 13:26:41 作者: 闕慶安

  天氣逐漸熱起來,而海川市一些領導幹部內心卻似乎比天氣還悶熱。關於人事調整的各種傳言像流感病毒一樣在坊間四處傳播,有的人蠢蠢欲動,有的人惴惴不安。新一屆市委組建已經一段時間,也該到動幹部的時候,而人大、政府、政協這幾套班子的換屆在即,該退的人要退,該上的要上,直接關係到個人的政治生命。誰退誰上,深奧莫測,版本眾多,莫衷一是。

  康寒松的心情不大好,各種傳聞中關於他的去向都不大樂觀,有傳他去人大當副主任的、去政協當副主席的,也有傳他轉為政府副巡視員的,最慘的是傳他到政協當副巡視員。

  自從沒能擠上市委換屆那趟末班車,康寒松就開始為自己的政治生命擔憂了。他要作最後一番努力,動用所有能用得上的力量,希望能在副市長的位子上干到退休,但付出多少努力,效果似乎都不大明顯。正如一首歌所唱「我看見水中的花朵,強要留住一抹紅,奈何輾轉在風塵,不再有往日顏色」,康寒松仿佛看見自己一日日萎縮。讓他略感欣慰的是,女婿袁行舟在海川日漸走紅,儼然已是李之年身邊紅人。如果政治生命能在袁行舟身上延續,那也沒有枉費自己當初的心機。袁行舟從李之年那裡打探來的消息,和坊間流傳的差別不大。李之年說,省委的意思比較明確,副市長的位子恐怕要騰出來,讓給年輕一點的。袁行舟自然幫老丈人在李之年面前說了不少好話。李之年表示會幫助康寒松保留領導職位,人大副主任還是政協副主席,由康寒松自己挑。

  空出來的副市長位子,資歷老一點的市直單位一把手或縣委書記,眼巴巴在那兒看著,即便上不了副市長,人大副主任與政協副主席也是眾人爭奪的位子,畢竟是廳級,也算市領導。這些年,郝旭成很少動幹部,偶爾研究幹部也只是微調,梁騰飛、秦猛、謝才進、周裕銘、龔立秋、趙偉國、朱睿,等等,這些海川政壇的精英人物,在一個位子上都坐了好多年,翹首等待提拔,「等到花兒都謝了」,終於等到機會出現。於是,這些精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卯足了勁,無不想往上攀一攀。

  不僅這些正處級主要領導有想法,只要有一絲欲望的都在想方設法擠上一級。副科想正科,正科想副處,副處想正處,位子偏的想挪個好位子,已有好位子的想著更好的位子,坐在絕佳位子上的又得想方設法保住位子。一切的一切,都圍著「位子」轉。

  榆江縣政府辦主任唐木平,就相當有想法。

  唐木平早些年比較順,從一般幹部到正科還不到十年時間,二十八歲就當上縣團委書記,是當時榆江最年輕的科局長,可謂少年得志春風得意。可那以後就止步不前了,縣團委書記之後,一直在縣直單位打滾,文化局、科技局、環保局、物價局,最慘的一次被弄到人稱「等死辦」的縣委黨史辦,挨了將近兩年清湯寡水的日子,卻又枯木逢春,派到江門鄉當黨委書記。躊躇滿志地在江門幹了三年,以為能上一個坎了,龔立秋到榆江當縣長,一紙調令把他調回政府辦,一干就是好幾年。資歷不可謂不老,年齡已不再年輕,多少曾經的後輩爬到他頭上,當年擔任縣團委書記時手下的一個科員,現在已經是省政府辦公廳副主任,回家探親時他唐木平還得跑前跑後唯恐服務不周。你說唐木平心裡怎麼會沒有想法?再拖下去,只怕只能頂著個正科級的破帽子退休了。

  龔立秋對唐木平鞍前馬後伺候自己這麼多年,基本上還是比較滿意,允諾這次要幫唐木平好好運作運作,爭取當個副縣長。這段時間,唐木平分外關注海川政壇的風吹草動。每一縷風,都可能改變他的人生軌跡。

  和唐木平一樣,劉靜棠心裡的算盤也打得噼啪響。在海川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這個位子上他坐了相當長的時間,按他自己的話來說「都坐出痔瘡了」。政府辦副主任,掛在嘴上叫著好聽,實際上屁都不是,上有秘書長、副秘書長和辦公室主任管著,只有幹活的命,沒有享受的份兒,連個簽單權都沒有,上下班還得擠公交車,走出去還不如小車班的司機——司機用的是公車,打的是領導的旗號,抽的是中華,誰見了都敬三分,「政委政委」忙不迭地叫。雖然市政府發出的一些關於成立某某工作領導小組的文件里,政府辦副主任往往排在一些局長前面,可誰都不拿這當一回事——估計連認真看一眼的人都找不出幾個。

  劉靜棠盯的位子是市政府副秘書長。他盤算過,最有威脅的競爭對手是蘇同珂,這蘇老夫子看著老實,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法,李之年對他好像挺不錯的;關祥清整天泡在酒缸里,稀里糊塗,且年齡足足比自己大了七歲,「奔五」的人,希望也不大。目前市政府只配了三個副秘書長,完全可以補上兩三個,何況這些原有的副秘書長說不準還會出去個把,位子騰得更多了。自己承擔了辦公室大量的工作,秘書科、督查科、文電科、信息科,這些大科室都是他分管,管的人比關祥清多得多了,群眾基礎自然比「酒博士」強得多。搞投票,「酒博士」肯定沒戲。再說了,自己時不時往李之年和陳遠健的辦公室跑,及時向他們報告辦公室和市里角角落落的一些事情,看得出,兩位領導對自己是信任的,是倚重的!拿下副秘書長,希望相當大!

  

  劉靜棠已經沉浸在當上副秘書長的美好想像中,舉手投足儼然更有領導作派,頭髮梳得更加油亮,見到下屬表情更加嚴肅,連「嗯」一聲也顯得更加威嚴——這是多年待在政府辦,從李之年身上潛移默化學來的。

  當然,也有不同於劉靜棠、唐木平之流的,無欲無求,寧靜曠達,處在人事變動的風口浪尖上,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捲雲舒。蘇同珂就是這樣的人。

  蘇同珂早年是一位中學語文教師,因為寫得一手好文章,引起領導的注意,調到政府辦,一直從事綜合文字工作。對於名和利,他看得很淡。他有一句順口溜曾經在機關中廣為流傳——「出生一張紙,開始一輩子;畢業一張紙,奮鬥一輩子;婚姻一張紙,折磨一輩子;做官一張紙,鬥爭一輩子;金錢一張紙,辛苦一輩子;榮譽一張紙,虛名一輩子;看病一張紙,痛苦一輩子;悼詞一張紙,了結一輩子;淡化這些紙,明白一輩子;忘了這些紙,快樂一輩子!」

  袁行舟擔任市長秘書後,蘇同珂曾以一位長者的身份,和袁行舟作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談話,對初涉仕途的袁行舟進行諄諄教誨。他說:「現在的人大多覺得活得很累,不堪重負。於是便納悶,為什麼社會不斷進步,而人的負荷卻更重,精神越發空虛,思想異常浮躁?原因就在於,金錢的誘惑、權力的紛爭、宦海的沉浮讓人殫心竭慮。是非、成敗、得失讓人或喜、或悲、或驚、或詫、或憂、或懼,一旦所欲難以實現,一旦所想難以成功,一旦希望落空成了幻影,就會失落、失意乃至失志,讓人陷於世俗的泥淖而無法自拔,追逐於外在的禮法與物慾而不知什麼是真正的美。人生對事對物、對名對利應有的態度,應該是得之不喜、失之不憂、寵辱不驚、去留無意。這樣才可能心境平和、淡泊自然。」

  蘇同珂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無論外界傳言紛紛,他不聽不傳,只想著把手中的工作做好。為人處事,中庸平和,人前不恭維,背後不惡誹,萬事和為貴。閒時沒有別的興趣愛好,清茶一壺,蘭亭一卷,品味氤氳茶香,感受魏晉風流,怡然自得。他不是不想當官,而是看透了官場的骯髒。溜須拍馬,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笑裡藏刀……太可怕了,與其在這大染缸中拼死相爭血色淋漓,不如不問世事獨善其身,做個無欲無求、清閒自在的讀書人。

  在這樣的敏感時期,作為海川市市長的李之年,宛如一位高高在上的釣者,不急不徐,時不時抓一把餌料撒向不平靜的水面,更是激起陣陣波瀾。他故意在一些場合放一些口風,諸如「某某人能力還是不錯的」、「某某人辦事婆婆媽媽」之類,聽著好像是不經意的玩笑話,細細品味,又似乎隱藏無限玄機,有的人心花怒放,有的人膽戰心驚。喜也好,怕也好,都得想方設法找李之年,表忠心、獻厚禮,力求在這場洗牌中占據有利位置。李之年也有意無意地在袁行舟面前評論一些幹部的長短和對某些工作的看法。以袁行舟之精明,豈能不知李之年的用意。這些話,經過他巧妙加工,傳到一些當事人的耳中,當然,袁行舟總忘不了加上一句「我們平常關係不錯,我偷偷告訴你」,仿佛天大秘密。聽者自然感恩戴德,允以重謝,讓他在李之年面前多多美言。

  這天,李之年坐在車上,若有所思地念叨:「菊園社區……菊園社區……」

  袁行舟略微思忖,轉頭低聲說:「市長,最近菊園社區拆遷進展得比較順利,幾個釘子戶的工作也做通了。孫德燦他們花了不少心思。」

  李之年「唔——」了一聲,揚了揚眉。

  袁行舟看他臉色甚好,接著說:「這個同志工作積極性很高,聽說他是毛遂自薦,主動向區委要求負責這項工作的。」

  李之年點了點頭,說:「硬骨頭總得有人來啃。」

  袁行舟不再說話,兩眼平視前方。話說多少、什麼時候說、什麼時候停,他已經把握得很好。看著遠處鬱郁青山,他在想,得找個時間好好和孫德燦聊聊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