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大失所望
2024-10-04 13:26:06
作者: 闕慶安
一場春雨過後,小草探頭探腦地從土裡鑽出來,遠遠望去,市政府機關大院好像鋪上了一層綠色的地毯。亭亭玉立的白玉蘭也吐出了新綠,幾株桃樹綻開粉紅的花朵,一片春意盎然。
范瑜老教授那兒傳來好消息,啟功的字弄來了。老教授在電話里略帶得意地對袁行舟說:「啟功老先生看得起老夫這張薄面,收到老夫的信後,欣然提筆,寫了一副對聯,且不收分文。人書俱老,佳作呀,佳作。老夫愛不釋手,幾欲占為己有,你還不快快趕來,免得老夫反悔。」
袁行舟大喜過望,立即趕往省城,取得墨寶。
作為一名書法愛好者,袁行舟深知作品的珍貴,小心翼翼地藏在公文包里。但又受不了誘惑,回來的路上,一再展開,仔細端詳,貪婪地深吸那濃郁的墨香。
回到海川,袁行舟徑直來到「七步閒廬」書畫裝裱店,讓老闆馬上進行裝裱。老闆是海清師大美術系畢業的,與袁行舟同屆,平時素有往來。這老闆一見作品,眼睛一亮:「哪裡弄來的好東西,花了不少銀子吧?」
袁行舟「嗯嗯」幾聲,站著不走,要老闆親自動手裱褙,他要在一邊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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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功真跡,海川鮮見。看這墨色鮮亮,估計剛寫不久。老先生年歲已高,據說現在很少提筆,這副對聯彌足珍貴,按市價,至少值這個數。」說罷,伸出手掌,攤開五指,翻了一翻,再翻了兩翻。
「別囉嗦了,好像就你懂行!好好裱,把你的活兒全使出來。」袁行舟心裡一驚,卻不形於色。他知道這東西值錢,但沒想到能值這麼多錢。
老闆看袁行舟站著不動,不解地問:「大秘書,難道你真的要站在這看我裱嗎?」
袁行舟點了點頭。
「你以為這東西一下子就能裱得出來?這種潮濕天氣,沒個三五天能幹得透?虧你還練過兩天書法,一點基本常識都沒有!不放心我的技術,怕我弄壞了,還是怕我技術太好,給你來個狸貓換太子?我還要在海川這地頭上混,借我十個膽都不敢,您就放寬心吧。裱好了,我打電話給你。」老闆連譏帶諷一頓笑罵。
還別說,袁行舟心裡確實有這些擔心。被人當面點破,有些不好意思,囁嚅著說了幾句一定要好好裱之類的話,仍有些不放心地走了。
李之年辦公室里有人,袁行舟在門口繞來繞去,待得人一走,馬上進去,把弄到啟功作品並已放在裝裱店裱褙的好消息向李之年作了匯報。
李之年一揚眉,興奮地說:「太好了,太及時了。不錯,真不錯。嗯,花了多少錢?」
袁行舟略一遲疑,一句話脫口而出:「本來要二十萬,我老師出面,打了個對摺,才十萬。」話音甫落,他感覺自己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下意識地捏成拳頭。
「很好,這事情你辦得不錯。找一些名目,把錢攤開,拿到一些單位處理掉。還有,好好感謝感謝你的老師。對了,你是怎麼和你老師說的?」
袁行舟察言觀色,腦袋瓜飛速運轉,馬上猜透李之年的心思,應道:「我和他說,我舅舅在上海做生意,遇到一個酷愛啟功書法的大客戶,為了攻關,急需買一幅啟功書法作品,又怕買到贗品,問我有沒有辦法。親舅舅的事,只好麻煩老師。」
這純粹是一番鬼話,他那天在范教授家裡,故意把小趙支開,說得完全是另外一番話——「市長喜歡書法,特別喜歡啟功的作品,我想買一幅送給他,保證高興,他一高興,我就大有希望……」云云。
李之年「唔——」了一聲,點了點頭。
看得出,李之年很滿意。
走出李之年辦公室,袁行舟鬆開緊握的雙拳,手心裡已沁出汗水。一念之間,撒了個謊,短短一句話,十萬元就落入口袋。這錢來得太容易了!他回到自己辦公室,吞下一大杯冷開水,閉上眼,盤算找哪幾家單位充這個帳,考慮完畢,長吁一口氣,睜開雙目,精光迸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袁行舟已習慣看著領導眼光說假話謊話而臉不紅心不跳。如果說以往一些假話謊言是為了取悅領導,是為了在他人面前顯擺以圖虛榮,那麼,這次謊報憑空賺得十萬元,徹底完成了他心靈的「涅槃」,達到了更高的一個「境界」。他,再也不是那個收了人家三千元錢緊張得一夜睡不著的袁行舟了。錢來得那麼順當,他甚至有點後悔在李之年面前把價格講得太低,說二十萬,二十萬不照樣落入囊中?市面上不就那個價?
換屆如期進行。
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
郝旭成並沒有退到二線,也沒有像傳言中所說的調任省人大常委,而是以將近六十歲的高齡繼續擔任市委書記。
郝旭成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換屆前夕,當省委書記李東傳找他談話時,他已經作好了退下來的心理準備。這些年的風風雨雨,讓他看透了許多。他為人低調、厚道,與鋒芒畢露的李之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的人說他軟弱,說他怕事,說他老好人。這些他心裡都有數。其實,不是怕事,不是不爭,他抱定的一個原則是:以和為貴,平安是福,平平穩穩度過政治生涯的最後一站。和也不是無原則的和,不是無原則的退讓,大是大非面前絕不讓步。虛名浮利,有什麼好爭呢,風頭就讓李之年去出吧。
面對李東傳,郝旭成不像以往那麼拘謹,而是以一種如釋重負的語氣對李東傳說:「書記,我終於可以放下擔子,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嘍。」
「怎麼,想撂挑子啦?」李東傳笑眯眯地看著他。
郝旭成撓了撓頭,鬢角一簇白髮閃了出來。
「旭成同志,在全省各設區市的書記中,你是老大哥了。前幾年的人事調整上,有些領導覺得你的年齡比較大,去當市委書記不合適。是我力排眾議讓你上。你經驗比較豐富,人也比較沉穩,和之年同志搭班子,我放心。事實證明,你幹得不錯嘛。」
「書記,我……」
「你聽我說。這次換屆工作,省委很慎重。對於海川市委班子的組成人選,尤其是一把手,省委班子裡有不同的意見,一些領導提議讓之年同志上,特別是省長和王部長,他們極力推薦之年同志。他們講的也有一定道理,之年同志年富力強、有魄力,而且又當了那麼長時間的市長,該換一換崗位。但是,是否就一定適合當市委書記呢?我的意見還是和前幾年一樣,讓他回到省直機關。我也找他談了,他還是不想回省里。」李東傳頓了頓,走到窗前,打開窗戶,一陣清冷的風吹進來,「他這個人,個性太強,一般的人沒辦法和他搭班子。我想來想去,還是你,旭成同志,你再辛苦幾年。」
「李書記,謝謝您的信任。但是,我有時候真的感到力不從心。」
「海川的發展,處在一個關鍵時期。一個好的班子,一個好的班長,尤為重要。我也想過,讓你回到省里,派一個年輕點的同志下去。但是,想來想去,還是不妥。之年沖一些,你沉穩,你替他好好把把。你一定要負起班長的責任,在搞好班子團結的同時,統籌兼顧,考慮得再細些,該硬的時候得硬,一切為了黨的事業,為了人民群眾的利益,不要顧慮太多、患得患失。我相信你,也需要你,好好干!」
還有什麼好說呢?郝旭成抱著一腔感激和感動,心中鼓盪起久違的創業激情,躊躇滿志地回到了海川。
李之年卻如冷水淋頭,涼透心底。俗話說,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當李東傳找他做思想工作讓他回省直機關時,他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從椅子上滑了下去。他本能地拒絕了。當然,話他還是懂得說的,不至於在李東傳面前太過失態。他說:「李書記,前幾年您讓我回省里,我選擇留在海川,那時就下定決心要在海川紮根,沒有把海川發展起來我絕不回省城,現在海川的發展已初現端倪,我捨不得走,也不放心走,我現在還是這個態度。」他晃晃悠悠地來到組織部王部長辦公室,發了一通牢騷。王部長說:「好話幫你說了一籮筐,李書記不為所動,哎,愛莫能助,愛莫能助啊,下次吧,等下次機會吧。」
倒是潘明理的幾句話,如醍醐灌頂,給了他一些啟發,也給了他一些阿Q式的安慰。
他給潘明理打電話,明著抱怨李東傳,實則也在抱怨潘明理,怪潘明理工作沒有做到位。
「老兄,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想想,你把孩子捨出去了嗎?老爺子已經幫你出面打招呼啦,但是,光打招呼是不夠的,我不是和你說過了,該做的工作一定要做,天上沒有掉下來的餡餅。」潘明理的話總是充滿了神秘,「我也聽到一個內部消息,你別看郝旭成老實,他上面也有人。他這次可出了大血啦。但是,你別急,你要穩下來,該做的事情要加大力度去做,機會還是很多的——老爺子說了,目前只是個過渡,是李東傳的權宜之計,他也得應付應付郝旭成上面的人啊,老爺子的話他還是會聽的,不然,你已經去省文化廳天天看人唱歌跳舞啦,還能留下來當市長?留下來意味著什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老兄,你是個明白人,不用我說太多吧。」
該做的要做?是在李東傳身上沒下足工夫,還是別的什麼沒做到位?
李之年一拍額頭。嗐!「光打招呼是沒有用的……天上沒有掉下來的餡餅……」不明擺著說在他潘明理身上下的工夫不夠嗎?那次潘明理走後,李之年根據他倆的秘密協定,將菊園社區舊城改造項目提交市委常委會研究,沒想遭到了餘震的強烈反對,郝旭成也表態不支持,李之年只得作罷,很不好意思地打電話向潘明理解釋,幾個絆腳石很討厭,礙手礙腳,項目只能等他當上書記了才好操作。回想那時,潘明理雖然說了沒事沒事慢慢來,話里也透出了幾許不高興。
想通了這一點,李之年把腸子都悔青了。
當市長沒什麼,只是依然由郝旭成這個老不死的當市委書記,怎能甘心!好吧,看你怎麼來當市委書記,我提不了,你也別想安生,海川到底誰說了算,咱騎驢看帳本——走著瞧!李之年把牙齒咬得咯咯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