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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23:37
作者: 爾雅
關掉電視,我給畫廊里的一個女人打電話。電話中語音提示「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之後我意識到此時是深夜,打電話過於唐突。兩天之後,有一個陌生號碼進來,我沒有接;過了一會兒,電話又響,顯示還是剛才的號碼。我接上電話。
嘿,你好。她說,我是劉小美。
你好,我說,你換電話號碼了?
沒有,她說,我收到簡訊提示,說你打過我的電話。
嗯,我說,當時沒有想到是深夜,太唐突了。
你太客氣了,她說,你總是那麼客氣。她稍稍停頓了一會兒。你能打電話給我,我榮幸還來不及呢,真的。
她說話的時候我想起她的模樣。一個漂亮的、憂傷的女人。她的身體很美,她說話的聲音帶一點兒金石般的沙啞。她曾向我講述她從前的故事。我和她一起吃飯。一起有過一個完整的夜晚。深夜時分,她撫摸我的身體。她的手指仿佛輕微、溫暖的羽毛。她以為我已睡去。她以指尖輕撫表達她的喜歡。但我不過是逢場作戲。我只是一個喜歡聽她講故事的男人。也只是在偶然的時刻喜歡過她。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時間過得好快,一晃已是多年。
你好嗎?我說。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說,我總在報紙和電視上見到你的消息,還能看到你的照片、你說話的樣子。你一點兒都沒有變化,還是以前的那個樣子。你拍的電影好看。我看不太明白,但我覺得好看,你真是太棒了。每次看到你的時候我都很高興。真好。
謝謝你。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哪天我來看看你。
謝謝你,她說,那是我的榮幸。
她接著說,我不在蘭州,有些別的事情忙,過一段時間應該就回來了。
她又說,我挺好的。
哦,我說,你在哪裡?
她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我在電話亭里,她說,這裡是一個公用電話亭。
我只是想問問你過得怎麼樣,我說,那天夜裡打電話是因為另一件事。
你是問許多多的那幅《問道圖》的事。
是的。
劉小美嘆息了一聲。
他是個廢物。劉小美說,他把那幅畫賣了。那幅畫被揭裱了,最好的一層不見了,他拿回來的是不好的那一層。他讓人騙了。他不承認。你看見的蘇富比拍賣會上的那一幅,就是他的畫。他是個廢物,他這輩子註定成不了一個好畫家。他很可憐,但是我瞧不起他。我這輩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可是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劉小美說,人一生里,好多事情都沒有辦法。好多事情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光我自己,或者許多多這樣的男人,你自己也會遇到沒有辦法的事情,你說對嗎?
是的,我說,人人都有自己沒有辦法的事情。我也是這樣。我也有很多故事,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講給你聽。
真的啊,她說,那真是太好了。
真的。
我很期待,她說。
此後她沒有說什麼。我聽見她的淚水滑過臉頰。聽見她咽下那一顆淚水。聽見她發出長長的、囈語一樣的嘆息;然後我還聽見,風從她的頭髮上吹過,髮絲拍打在她明媚美麗的額頭上。她的睫毛閃爍,淚花飛濺。
我從未意識到她的重要性。但在事實上,她是我生活里的一個重要的女人。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兒的時候,這個叫劉小美的女人已經去了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