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2024-10-04 13:23:40 作者: 爾雅

  朵焉越來越沉默。她經常很久不說話。有時候她會畫一些奇怪的畫。沒有翅膀的鳥。飛翔的魚。只有一隻車輪的馬車。人形的花朵。河流中的房屋。她把顏料塗抹得到處都是。有時候她把它們塗抹到自己的身體上。她像一條色彩斑斕的魚。有時候她帶著那些色彩和我做愛。到處都是彩色顏料。

  她玩膩了輪椅遊戲。房間裡的空間太小了,她推動輪椅的時候總會被什麼東西阻擋。只有當我摔倒在地上,她才會露出笑容。她會笑上很久,就仿佛第一次看到我摔倒。她建議到樓下的小區里或者馬路上玩輪椅遊戲。我說好。她顯得很興奮。出門之前,她給我戴上假髮套、假的鬍鬚,用畫筆在我的額頭上畫上皺紋。我們去過一次小區。很多人走來走去,朵焉熱切地盼望有人來說話。她希望有人問,他是誰?然後她會高興地回答,他是我的男人,他老了。但是她推著我走了很久,也沒有誰來和她說話。就仿佛她應該是這樣子的。我化了裝,那些原本認識我的人也沒有認出我來。這讓朵焉很失望。

  不好玩,朵焉說,人人都是笨蛋,人人都在假裝不認識。

  

  我們所住的房間在六樓,舊式建築,沒有電梯。從樓梯搬上去輪椅,要出一身汗。所以我們只搬了一次。

  他媽的。朵焉說。她很少說粗話。她說粗話的樣子就像一個孩子。朵焉說,不好玩,到處都是難聞的氣味,到處都是灰濛濛的,到處都是難聽的聲音。你看到處都是灰塵,灰塵就要把我們埋葬了。他媽的。

  我沒有說話。我內心悲傷。我厭倦她這樣說話,但是我更害怕她越來越長久的沉默。我在想該怎麼辦。我在想應該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樣或許可以讓她放鬆。

  正好,一個敦煌的朋友發出了邀請。他是一位著名的編劇,寫過絲綢古道上的駝隊和妓女傳奇,以及隋煬帝西征一類的電視劇本。他用劇本寫作的收入投資了一個名為藝術村的酒店。酒店位於西部沙漠上的一處綠洲,設施完善,四時都有不同的壯美景色。他邀請我去藝術村小住一些時日。我想正好可以寫作我的電影劇本《洛鎮故事》,主要是可以帶朵焉去療養、散心。

  朵焉很開心。旅遊仿佛變成了轉機和希望。我幫她準備好藥品,又帶上她的畫板和顏料,我說要去的地方風景壯美,她可以嘗試畫一些畫。朵焉則要求帶上至少兩架輪椅(她先後買了五架),她想繼續之前的遊戲。輪椅龐大,車子上的第二排和第三排座椅全部放倒之後才裝進去。

  我們駕車西行。一路上穿越荒涼的古鎮、廣闊的戈壁沙漠、漢代長城的殘垣斷壁以及壯麗的殘陽。朵焉在我的身旁唱歌。她的歌聲美妙,就仿佛她的聲音是這些風景的一部分。落日的光亮籠罩在她的身體上,她就像是一隻嫵媚的貓。道路蒼茫,瀰漫暖暖的金黃,向遠方延伸。那時候我希望一直就這樣行走下去。直到穿越夜色、荒涼、乾涸的河流、漫長的時光,直到看見星辰和月亮、旭日和山巒。

  夜晚時分我們到達藝術村。果然美艷。安頓下來之後我們洗澡休息。我們計劃第二天早起,去看大漠上神奇的日出。

  因為旅途奔波,我很快沉沉入睡。夜裡我被她弄醒。她赤裸身體,正在親吻我的每一處肌膚。她放蕩、無恥、欲望高漲。我說,小婊子,我累了,明天好嗎?她不說話,她俯下身體,親吻我。窗外的月光傾瀉進房間裡,她的身體仿佛是晶瑩溫潤的美玉。她仍然具有驚心動魄的美,仍然像是第一次。

  我們在荒涼的西部做愛。從未厭倦,新鮮如初。她纏繞著我,親吻和撕咬我。她柔軟、多汁,正在完全地融化。她不知疲倦、放浪無恥。就仿佛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

  她說,我喜歡這裡。我覺得我的憂鬱症就要好了。我喜歡這裡的荒涼和安靜。我們一直住在這裡好嗎?一直。

  我說,好。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