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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23:31 作者: 爾雅

  你愛我嗎?

  愛。

  你會一直愛著我嗎?

  會。

  不算。你得大聲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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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一直愛著你。

  嗯。她說。她對我的回答很滿意。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仿佛在尋找什麼。她忽然嘆口氣。她說,我變老了。你看我是不是變老了。

  是我變老了。我說,你不會,你一直是這樣的。

  說謊,她說,你就是一個愛說謊的騙子。

  她接著說,女人比男人老得快。有些女人就喜歡老一點兒的男人,不要臉,她們就跟黏糊糊的膠水一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突然生了氣。就仿佛她真的變老了,然後看見那些膠水一樣的女人出現在她面前。

  我只好安慰她。我把她抱在懷裡,親吻、撫摸,就仿佛她擔心的事情剛剛發生。因為難過,她的眼睛裡閃現著淚光。之後她變得高興起來。她說,嗯,是你變老了。我希望你很快變老,老得走不動路,那時候我就買一副輪椅,你坐在上面,我推著輪椅走在街上,我告訴他們說,哈哈,看一看,這個男人已經老得走不動路了。

  然後她說,你什麼時候會變老呢?

  快了,我說,其實我已經很老了。

  嗯,她說,好極了。

  關於輪椅的念頭就是這樣出現的。她因此而變得愉快。就仿佛她之前困惑的問題突然有了轉機。她決定立刻購買輪椅。她已經厭倦那些餐具了。那些堆積起來的餐具被她送給了鄰居們。房間裡騰空的地方正好可以擺放輪椅。本來我的計劃是買一個大書架。我想買一些書,讀書、寫作。

  等我走不動了再買吧。我說。

  不。她高興地說,要先買。買上了擺在那裡,你就會經常想到老了的問題,你只要不斷地想,你就會老得快一點兒。哈哈。

  有時候,她會要求我和她做一種遊戲。她告訴我說這是遊戲,但我必須要認真參與。你要做得跟真的一樣,好嗎?

  好。我說。

  她會在臥室里停留很長時間。我聽見她在發出快樂的歌唱聲。後來臥室的門開了,她走出來。她濃妝艷抹、紅唇鮮艷,睫毛像是彩色的扇動翅膀的蝴蝶。她嬌艷美麗,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都更迷人。她美到驚心動魄。她穿著潔白的、盛大的婚紗,婚紗上的褶皺魚鱗一樣閃亮。

  她走到我面前。我單膝跪地,把她的一隻手捧在我的手掌里。我親吻她的手,把一枚鑽石戒指穿過她的手指。然後我看著她,對她說:

  朵焉,請你嫁給我。

  朵焉在笑。她露出笑容的時候,眼睛裡淚光閃現。

  因為她過分的美艷。因為她的盛大與歡樂。也因為這是我和她親密的遊戲。我會流下淚水。會心不在焉。會害怕和厭倦。我只想把她抱在懷裡。

  她哭了。她說我不認真。她說我讓她意識到這只是一個遊戲。她說,真實的感覺太短暫了,轉瞬即逝。她說這太糟糕了。她說許百川,你是一個騙子,你連一個遊戲都做不好。

  我抱著她,沒有說話。

  我三十五歲的時候遇見了二十七歲的朵焉。

  她才華灼灼,對於色彩和聲音保持了尖銳的敏感。初見的時候,她孤獨、茫然,仿佛迷路的孩子。她沿著鮮花盛開的小徑走過來,目光中充滿憂鬱和渴望。請你帶走我,她說,帶我到任何地方。從此我們一直在一起。

  我們有短期的分離,但從未厭倦。她浪費、揮霍自己的才華,不關心我的電影,但她是唯一知道我在做什麼的女人。她知道我的渴望和痛苦。她情慾旺盛、生機勃勃。她寧可把生活簡化成純粹的欲望。因為在欲望中,我們從未厭倦,從來都是第一次。她由此也愛上了遊戲。她把生活里的所有部分都轉化成遊戲。她要求我參與其中。遊戲可以對抗漫長的時間。可以對抗等待。可以對抗感傷。可以忘卻。可以保鮮。可以生長,直到長出翅膀。

  但是,她越來越不安。她走來走去,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幹什麼。我坐在一張輪椅上,雙腳被她用繩子結實地綁在腳蹬上。她說這樣我就看上去像一個不能走路的老人。她推著我在房間裡走動。有電話進來,我接電話。她就停止了走動。她煩躁不安,因為電話擾亂了她的遊戲。她指責我不認真,她說你為什麼不肯假裝?你為什麼要敷衍我?

  我說我假裝了,我沒有敷衍她。

  但是她不滿意。她憤怒地搖晃輪椅,直到輪椅翻倒在地上。我跌倒的時候腦袋磕到畫框的一角,額頭出了血。她驚慌失措,抱著我,問我疼不疼,要不要去醫院包紮。我說沒事。我心裡覺得沮喪。

  突然她笑了起來。她說,現在你看起來像一個老人了。

  她抱著我,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後來,她的眼淚落到我的臉上。她在哭。因為失敗的遊戲,她感覺到強烈的挫敗和失望。她說,你還是不夠老。她說,你為什麼不能迅速變老?為什麼?

  接著她以嘴唇觸摸我的耳朵。她輕輕地、耳語一樣說:

  許百川,我得了嚴重的憂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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