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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23:14 作者: 爾雅

  聖丹斯電影節。

  也許是出於狂熱的偏愛,羅文堅持認為《賣畫記》是一部好電影。他向所有他認識的導演、製片人、觀眾、電影節的工作人員和志願者推薦這部電影。有時候還與他們發生激烈的爭論。他甚至想過以中國式的方式賄賂電影節的評委。他的努力得到了部分的回報:《賣畫記》進入「一種關注」單元,成為電影節展播影片;獲得最佳編劇影片;加拿大一家電影公司購買了《賣畫記》的DVD版權。他期望的最佳故事片獎、電影導演獎並未得到,那是電影節最重要的兩個獎項;電影也未能得到任何一個地區電影院線的上映計劃。

  

  我對此已經非常滿意,也對羅文充滿了真誠的感謝。參加電影節的影片有近千部之多,大部分電影寂寂無名,即使得到展播的電影也是少數,遑論得到某種獎項。而相比於那些著名電影節,作為獨立電影標誌的聖丹斯電影節處境艱難,其影響力和商業價值日漸式微。有志於獨立電影的製片機構每年投資約有三十億美元之巨,回收成本卻不過百分之二。因此許多有才華的導演改弦易幟,躋身於娛樂電影的拍攝。假藝術之名的獨立電影則成為孤獨的鬥士。真是可悲的現實。

  如聖丹斯電影節這樣的獎項,事實上無助於改變電影在國內業界的影響。它甚至還會引起電影審查部門的批評,因為電影參評沒有進入某種正常的程序。秦州方面希望電影可以進入院線。這樣就相當於向中國展示了秦州大地的古老文明,然後可以趁機推動秦州地區的旅遊文化建設。他們的想法太天真了。一家著名的影視公司與我接洽,說他們可以讓《賣畫記》進入院線,但是需要我支付前期的宣傳推廣投資費用,那幾乎是一筆天文數字;而且這是風險投資;他們可以確保電影進入院線,但不能保證電影會有良好的票房;他們只能從票房收入中與我分帳,作為我前期費用的沖減部分。

  無人能夠支付這筆龐大的費用。然後我在想,即使進入院線又能如何?與院線中的那些喧囂的電影相比,《賣畫記》太安靜又太平淡,沒有誰可以忍耐它的漫長和感傷,沒有誰會關心一個貧窮的畫家如何賣出自己的畫。對更多的觀眾來說,它幾乎是乏味無聊的,甚至連基本的耐心和同情都不會引發。

  當然,也有收益。央媒的電影頻道最終收購了這部電影。藉助於我圈內的朋友的斡旋,也可能是電影中一線演員的影響力。播出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之後的獨立電影欄目。幾家地方電視台也播出了這部電影。有一家電視台則直接把它作為紀錄片播放。秦州地區的電影院線在上午時段安排了放映,我參加過其中的一場。電影放映的時候,觀眾們大聲地喧譁,發出笑聲,還有響亮的嗑瓜子的聲音。他們更感興趣的是電影中的外景,他們大聲說,看,這是步行街,這是購物廣場,這是秦州夜總會。那時候我坐在電影院,在喧鬧的中心面無表情。觀眾們看電影,我在看那些看電影的人們。我突然感覺到某種荒涼。我感覺自己與這部電影毫無關係,也與這些觀眾毫無關係。我只是一個匆忙行走的過客,在一個完全偶然的時刻,被涌動的人流擱置到這一方幽暗的內室。

  是的。突然之間,我感覺到陌生、無助和悲傷。相比於另外一些寂寞的電影作品,《賣畫記》的結局已然不錯。我也未曾損失過什麼,我只是耗費了熱情、夢想和技藝。對一個還有漫長的人生在繼續的男人來說,耗費如許物品也沒有什麼。如果我願意,我還可以繼續。可以在耗盡之後再蓄積起來。

  但是我覺得疲倦。疲倦的感覺如同河流衝擊河床,如同荒涼的山崗上永不停止的風聲。在某個時刻,因為過分誇大這種情緒,又因為我自己與世界的徹底疏離,我忍不住熱淚盈眶。

  事實上,我從未認為《賣畫記》是一部好電影。它從一開始就充滿了令我無法忍受的缺陷。我厭倦它,討厭它,就仿佛它是我不能寬恕的敵人。

  然後我突然覺得,我可以放棄。我不想再去拍攝什麼電影了。

  問題是:你要不去拍電影,你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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