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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21:38
作者: 爾雅
需要立刻找到另一位女主角。我提供給助手王薇一個名單,名單上的幾個人都是此前有過接觸的女演員,我希望能從她們中間找到一個適合演出的人。拍攝檔期不能拖延,否則會引發更多混亂複雜的狀況。坦率地說,已經夠混亂的了。白天在片場奔走,夜晚還要處理各種片場遺留的問題,計劃第二天的拍攝。當然,更緊迫的事情是確定女主角的人選,一旦確定,就要儘快進入拍攝狀態。這一切就像是打仗。
秦州廣電局的李局長來到片場。他帶來許多新鮮的水果。此前和他打過交道,互相之間比較熟。女主角空缺的事情他已聽說。當然,他不是來表達慰問。他說省里的領導很關注這件事情。這位領導正好在秦州調研,願意熱心幫劇組推薦合適的人選,因此讓廣電局來和我商量。我聽明白他的意思之後,很不愉快。我對李局長說,拍攝前我們就有約定,你們不能干涉我的拍片過程,可是你看目前的這種狀況,太讓人頭痛了。男主角是你們請來的,片場已經出現了那麼多問題,現在連女主角也要你們來選,你讓我怎麼拍電影呢?李局長說,老兄息怒,老兄息怒,我頂多算是一個信使,要是讓我說公道話,我堅決站在老兄你這一邊。可人家是主管我們的領導,你能跟他講什麼道理嗎?
我言語激烈地說,電影就是電影,所選角色要吻合電影的氣質與情境。我不僅反對而且反感以官方的名義干涉我拍片。李局長不斷地撓著他的光禿禿的腦袋,後來說,老兄,你看這樣行不行,你舉行正常的選角會,讓領導推薦的演員作為候選人來參加,這樣我也就能交差了。我說行,但選的結果要根據電影表演需要。
李局長說起的這位省里的領導,從前見過一兩次。印象深刻的是某次會議的晚宴結束後,他提出要唱歌。官員唱歌稀鬆平常,但當時不湊巧的是,正趕上公安部門的「打擊非正常的陪侍行動」,所有的高檔KTV都在歇業。本地官員就很犯難。有人提議到本市管轄的一個縣裡去活動,那裡有一個溫泉洗浴會所,可以邊洗澡邊唱歌。但領導不想去,他說只是臨時休閒,那樣做太過於興師動眾,再說,也太遠了。他說不去縣裡,但也沒說不唱歌。大家就趕忙商量怎麼辦。本地宣傳部長的腦子轉得很快,他提議在所住賓館裡舉辦舞會。大家都覺得這個辦法好。有人說,那陪舞的小姐怎麼找呢?KTV的小姐們都放假回老家去了。宣傳部的官員說,這個好辦,讓賓館經理來安排陪舞的人。領導聽到這樣的安排後,臉上露出十分高興的神色,他說這樣好,既不鋪張浪費,又能玩得盡興。然後他提議大家都要去。於是在場的人不得不去。當晚在賓館的舞廳里唱歌跳舞。賓館經理從服務員中選派五六位姿色出眾的年輕女子來做舞伴。領導的興致好極了,而且看上去越來越好。他逐個和女服務員跳舞。他跳舞的步伐越來越歡快,簡直不像是一個過了六十歲的人。他摟著那些年輕的女人,起初還是比較標準的交誼舞姿勢,後來就越抱越緊了。他的姿勢都有些讓看客覺得羞愧。我趁大家不注意,從舞廳溜出來。在過道里碰到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正在哭,旁邊另一個女人在安慰她。這個哭泣的女人是陪舞的人里的一個。她說那個跳舞的老頭是流氓,他在光線黑暗的地方摸她。她哭泣的時候,我正從她們身邊走過。她們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她們的眼神讓我感覺到羞恥,就仿佛她們談到的流氓就是我。
接著發生了一個有趣的插曲。領導越跳越高興,一直到了半夜時分也沒有休息的意思。那些舞伴被他輪番跳過幾遍之後,他把目標轉移到其中一位女人身上。這個年輕的女人是賓館裡的領班,相貌是她們中間最好的,更主要的是,她懂得周旋。舉手投足之際,腰肢宛轉之時,自有一派風韻與多情。領導喜歡極了,跟她跳了一曲又一曲。他在跳舞的時候,不停地跟她說話。他說見到她之後,感覺自己回到了二十歲的樣子,渾身都充滿了活力。又說他見過很多漂亮的女人,但像她這樣漂亮又優雅的女人卻是頭一次。他還熱情地許諾,可以給她換一個工作悠閒薪水又高的新單位。他這麼說話的時候,他懷裡的女人只是露出嫵媚的微笑,沒有說什麼。事實上,一個漂亮女人的微笑並不代表什麼,也不意味著迎合與順從,很可能只是出於禮貌。即使他真的回到二十歲,也還是如此。因為她露出嫵媚微笑的時候,舞廳外面的賓館大堂里,她的男人正在等她回家。男人是某個單位的職員,衣著樸素,沉默少言,坐在大堂的角落裡。他的樣子看上去甚至有一點兒猥瑣。你會很奇怪這樣的男人居然擁有如此一個美麗的女人。事實上他們的感情非常好,他每天晚上會準時到達賓館接她回去,從未缺過任何一次。所以愛情是生活里的奇觀,旁觀的人也許永遠洞察不了真相。
他等了很久。後來他從角落裡走出來,問賓館的服務員,他老婆在哪裡?有人說,在陪領導開會。他沒有說話,又在大廳里坐了一會兒。後來他走過來又問,在哪裡開會呢?服務員說不知道。他又坐了一會兒。這時候已經很晚了,他撥了幾次電話,都沒有通。這時賓館的一個服務員走到他身邊,她正是之前在過道里哭過的那個女人。她悄悄告訴他,他老婆就在賓館的舞廳里。他說了聲謝謝,起身就往舞廳走去。保安上前阻止他。保安其實認得他,但是經理之前有交代,他不能讓他進到舞廳里去。這個男人一下就把保安撥開了,他的力氣驚人,保安踉蹌幾步,差一點兒倒在地上。他進了舞廳,他看見舞池中央,一個幾乎禿頂的老男人正抱著他的女人起舞,那個男人的腦門發出閃閃的油光,神情亢奮,不知疲倦。他走上前去,把女人從他的懷裡奪了回來。事發突然,舞廳里的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音樂停住了,突然很寂靜。跳舞的男人傲慢地發問,你是幹嗎的?接著又問,你們是誰把他放進來的?他的聲音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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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牽著女人的手,本來就要走出舞廳了,聽到背後的聲音之後,轉身走了過來。他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
看看你這張臉,你有什麼資格問我是誰?
領導很沮喪。但是舞會就這樣結束了。當時我不在現場,聽說之後,心中居然陰暗地覺得愉快。這段趣聞在坊間流傳了許久,有個本地小說家還把它演繹成一篇名為《跳舞記》的小說,這篇小說發表後又被另一個刊物轉載,接著還得了一個北京的文學獎。我讀過這篇小說,閱讀的過程中我忍不住笑了好多次。這個小說家的大部分作品才力平平,唯有這一篇確實寫得精彩。可見作品源於生活的見解有時候是正確的。
但是現在,數年不見的領導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