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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17:35
作者: 爾雅
朵焉。就是那個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女人。
從前某一天,我去參加一個畫展。畫展名為「西部印象——當代青年畫家作品展」。我本來忙於拍片,但是主辦方很是盛情,再三邀請,於是就去了。後來我跟朵焉開玩笑說,要是我不去參加畫展,就無緣和她認識,也就是另外一種生活了。朵焉說,你要是後悔還來得及,我們隨時可以分手。我說,並無此意,我是說,偶然之際,片刻之間,其實就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人生的命運真是無從把握、不可預料。
朵焉是參展畫家之一。但是一直到開展,還沒有見到朵焉本人。倒是別的畫家都熱情地來和我寒暄。那天還有幾家媒體到場,按主辦方的安排,畫展結束後,我要接受媒體的採訪,主題就是關於本次畫展的觀感。我不是畫界同行,但算是本埠名流,總歸是有一點兒話語權的。不過要論繪畫,我還真是略有所知,因為做導演之前,有一段時間也曾經想從事油畫創作。再說,拍攝電影涉及到影像、色彩和畫面的調控配合,也都和繪畫有關。很難想像一個導演可以對繪畫一無所知。
以我的眼光,畫展上的大部分作品都顯得平庸。要麼疏於基本功,要麼是想像力缺失。年輕一代的畫家本來可以有勇氣和才華去建設自己的藝術世界,我看到的作品卻都太過於拘謹和瑣碎。年輕的畫家們熱情地談論創作的動機,以及他們試圖要表達的情感或者主題。他們和我交談的時候,神色里甚至還有某種毫無遮掩的逢迎。就仿佛我的讚美可以提升他們的繪畫水平。
只有朵焉的作品讓我眼前一亮。作品名為《西藏印象系列》,一共是五幅。其色彩是油畫和水彩的混合,有些地方則直接潑染而成。具象部分非常模糊,帶有強烈的印象主義風格;色彩運用大膽而誇張。其中一幅《唐古拉山》的作品,整個畫面鋪以某種炫目的藏藍,只在深處的背景里,隱約出現雲朵和雪峰。另一幅《瑪吉阿米酒吧》則尤為驚心動魄。瑪吉阿米酒吧是西藏最著名的酒吧。瑪吉阿米之名出自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情詩。藏語裡的意思為「月亮女神」。瑪吉阿米酒吧假以詩歌、愛情與藝術之名,令全世界的人們心嚮往之。不過就我所見,在此之前,無論是繪畫、攝影、音樂或者影視作品,很少有藝術家能夠傳達出瑪吉阿米酒吧的那種神秘和銷魂的氣息,大多無非是描述酒吧里的喧鬧,渲染酒吧里的詩歌氣質,或者強調佛教背景里愛情的神秘。
但是朵焉不一樣。在她的色彩里,瑪吉阿米酒吧是一位美艷妖嬈的歌者,她長袖飄飄,歌聲有如塞壬一樣充滿了蠱惑,她的衣袖和歌聲所到之處,所有的美酒和人群都化為虛空,她的衣袖和歌聲仿佛柔軟的奶酪一般四處擴散。連她白皙美麗的臉龐也是。她的臉龐正在隨著衣袖和歌聲妖嬈地飛揚。那時候我忽然心有所動,就好像我內心裡某些隱藏的部分被它點亮,又好像我長久以來所期望的某種願望突然萌動。我去過瑪吉阿米酒吧有很多次,我也試圖描述我在那裡的感覺;但是我一直不能夠,而我所見的也都不是我心中所想。誰想到在這樣一個展覽中,一個叫朵焉的女人,隨意潑染的,卻正是我想要說出來的感覺。我在想,這是何等一個才華橫溢又懶散自由的女人。她的畫是如此孤獨,如此古怪,如此與眾不同。
接著是媒體採訪。很自然,我談論最多的是朵焉的作品。我對她作品裡的那種近於冥想與狂亂的色彩,以及那種具有強烈的穿透力的冷艷不吝溢美之詞。我用如此誇張的言辭談論一個女畫家的作品,引起了一些人的猜測和懷疑。就好像我完全是別有用心,又好像我和朵焉是同謀。實際上那時候我還沒有見到朵焉。不過老實說,這個遲遲沒有露面的女人也讓我好奇。
一直到了晚上的酒會,朵焉才出現。她穿一套寬大的運動休閒服,頭髮染成暗紅色,看上去相當的波西米亞。說來很可笑,她沒有參加畫展的原因居然是記錯了日期。她坐在某個角落,面露微笑,舉杯淺酌。她有明亮光潔的額頭。她的嘴唇飽滿紅潤。她看上去很像是湯姆·提克威的電影《羅拉快跑》中的女主角。就好像她經歷了漫長的奔跑來到了這裡,然後,她也準備著隨時從這裡開始奔跑。當我和藝術家們觥籌交錯、虛情假意之際,偶然回首,我發現朵焉其實也在觀察著我。她知道我讚美她,但是她沒有像我期待的那樣走過來說謝謝。我或許不應該有此期待。我只是覺得驚奇。後來才知道,朵焉並非有意矜持和驕傲,而是她真的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畫的評論。她既不惱怒別人的批評,也同樣不熱心別人的讚美。就好像她認為事情原本就是這樣的。正如她穿著運動服來參加酒會,那只是因為她之前在健身房。而她回眸一望,也只是因為我這樣的男人看上去不那麼輕浮與猥瑣。後來她說,我看上去其實是寂寞的。相對於浮華的男人,她更喜歡那種眼睛裡閃現孤單、沉默寡言的男人。
朵焉的眼睛嫵媚。
我喜歡這樣的女人。然後在某一天,我們開始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