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2024-10-04 13:17:38
作者: 爾雅
我堅持認為,朵焉具有相當的繪畫天分。而有天分的畫家是如此之少。所以我很希望她能夠一直畫下去。正好西安有一個畫展。參展的作品經過篩選,將在北京參加某項重要的國際展覽。國內一些在境外產生重要影響的畫家,大多都是從這項畫展嶄露頭角的。但是,朵焉顯得很不熱心。理由是她已經有一些日子沒有畫畫,狀態不好。
實際上她在忙著收集內褲。有一天她看到一張歐洲奢侈品GG的碟片。著名內衣品牌「法英聯盟」的GG引起了她的興趣。她說很喜歡那個身著內衣、俯臥在地的女郎。她問我說她像不像GG里的女人。我看了看,發現朵焉還真與GG里的那個女人相像。然後她問,哪裡有這種內褲出售?我告訴她說,國內只有北京有該品牌的門店。於是她立刻給北京的朋友打電話,委託代為購買並快遞迴來。第二天晚上,朵焉就穿著同樣款式和顏色的內褲,擺著和GG里一模一樣的姿勢。她問我如何。我看著朵焉。她神色放浪,體態妖嬈,細滑肌膚在燈光里撩人心魄。她甚至比GG里的女人還要美。此後她開始收集各式各樣的內衣。我催促她準備畫展的時候,她實際上只對內衣感興趣。她的房間裡堆滿了五彩繽紛的內衣,連我的房間裡也到處都是。
我堅持要她參加畫展。我們因此發生了爭吵。那是我們的第一次爭吵。朵焉生氣的時候看上去很兇。她發誓再也不理我。接著她收拾到處散落的內衣,看上去準備離家出走。收拾好一大包內衣,她試著要自己提起來;她提不動。於是她命令我把包拎到樓下去。我沒有理會她。我告訴她,她的內衣沒有收拾乾淨,因為房間裡還有不少,她最好分兩次來拿。她就氣呼呼地自己把包拖到門外去了。那時候我想,朵焉或許真的離開了。過了半小時,我想我還是去看看朵焉吧。一個人拎那麼大一個包,路上一定很狼狽。結果我開了門的時候,發現她沒有走。內衣堆在門口,朵焉坐在上面,眼睛裡淚光閃現。她說她就是在門外等,看看我多久可以出來找她。她能夠接受的期限是半個小時。超過半個小時之後,她一定就不會回來。她一直等到最後一分鐘。房門打開了。
我們和好。作為妥協,她同意參加畫展。她用一周時間,畫了幾幅畫出來,雖然較之從前的作品,顯得草率倉促,但在她的畫裡,仍然可以感受到那種強烈的才氣。再加上從前的幾幅作品,算是湊夠了畫展的作品。
西安畫展吸引了國內很多藝術家來參展。各種風格不一的繪畫作品色彩繽紛,一時間蔚為大觀。一些重要的藝術品拍賣公司和藝術雜誌也都派人來現場,以期發現具備投資潛力的新銳畫家。畫展期間,朵焉精神抖擻,每天都會精心打扮,盛裝出行。她穿行於無數藝術家之間,仿佛一條美艷的魚。她用了香奈兒香水,行走之際,一股清新微醺的氣息拂面而來,更增添某種野性魅惑。朵焉就是這樣,當她決定做一件事情,她的興趣和精力就會立刻轉移過來;只是有時候她的理由會很可笑。比如她之所以在畫展上熱情穿梭,完全不是希望被藝術公司發現和獲得投資,或者入圍國際畫展,而是她發現這樣來回走動很有意思。她說,看見那麼多所謂藝術名流矜持之時,又目光炯炯有如獵手尋找獵物,有趣。更有趣之處是她去看畫展的時候,看畫展的人們就會看她。她當然很得意自己能成為風景。
如果沒有特別的意外,朵焉肯定可以入圍國際畫展。評委會裡面,有兩三個是我的朋友,其中一個名叫趙維的畫家,是評委會主席。此人兩年前有一陣和我來往密切,是因為當時我的一部電影中有一個畫家角色,有幾場戲需要在畫室拍攝。趙維於是通過圈裡的朋友和我認識。他在大唐芙蓉園請我吃過兩次飯。還送給我一幅他的畫。畫上是一個豐腴的女人。原來趙維專攻裸體女人畫。據說他的畫在南方某些娛樂會所很受歡迎。一幅畫的價格也在五位數之上。趙維的意思,是希望我電影中的畫室,能夠以他的畫作為背景。他說可以出錢。如果我能夠給他的畫幾個特寫鏡頭,他願意出更多的錢作為對我拍片的贊助。我拍片當然不光是為了賺錢。電影裡的畫家是一個有著嚴肅藝術追求的人,我不能讓他只淪落為一個裸體畫家。不過掛上趙維的兩三幅畫作為點綴,倒也無傷大雅。直到電影拍成,也沒見趙維贊助。我也沒有計較。因此他算是欠我一個人情。這次朵焉參展,趙維既為評委會主席,說幾句話,助朵焉入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說,就算不通融關係,僅憑朵焉的水平,也應該在很多參展畫家之上。雖然高手雲集,但要論作品裡的才氣,朵焉仍然有某種逼人的鋒芒。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但是,很多人對朵焉的熱情遠遠超過了她的作品。他們只是因為朵焉的妖冶才注意到她作為畫家的身份。因為畫家裡的美人實在不多,反過來說,一個香氣四溢的女人做了畫家,她的動機就一定顯得可疑。有一個男記者還反覆追問朵焉,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畫裡的景色如此灰暗和絕望?她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傷害?朵焉後來和我說起這個男記者的時候大笑不止,因為對方告訴她,如果她肯說出她在往昔所受到的傷害,那麼他也願意把自己從前的秘密說出來。這年輕人油頭粉面,臉上和手上都塗了護膚霜,和朵焉說話的時候細聲細語,仿佛是失散多年的閨蜜。老實說,誰會對他的往昔感興趣呢。
一個巴黎的藝術家買了朵焉的一幅畫。這也是朵焉賣出的唯一一幅畫。巴黎藝術家一再讚美朵焉的畫具有「尖銳新穎的色彩表現力」,以及「大膽浪漫的想像」。他邀請朵焉到法國參加一個非主流的畫展,在那裡可以和國際上許多新銳藝術家交流。這個提議讓朵焉心動。當然,她感興趣的是巴黎,並不是畫展。正好我也沒有去過巴黎,因此我決定陪朵焉一起去。按照慣例,朵焉必須掛靠在國內某個藝術機構,巴黎方面也必須先向該機構發出邀請。在電話里跟趙維說了此事。趙維連連道喜,他說巴黎的這位藝術家事實上是國際上一位著名的藝術經紀人,而法國的畫展在國際上具有非常大的影響力;朵焉可以通過他所在的西安畫協的名義接受邀請。
趙維電話里的聲音忽然期期艾艾起來。我說他有事儘管直說,不必客氣。趙維說,能否給巴黎方面通融一下,增加一個畫家的作品?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自己也去參展。但是這如何通融呢?西方藝術家的思維和我們完全不同,也一定不能理解一個不符合他們藝術標準的畫家為何要趕去參展。何況朵焉與巴黎藝術家原本素不相識,怎麼就能提出這種要求呢。我只能虛應風景說試試看,心裡覺得趙維這種要求未免太過於荒唐。其實要是可以通融,趙維的功夫一定在我之上,哪用得著我去周旋。
後幾天我忙自己的事。有天深夜回到家裡,發現朵焉還沒有入睡(我在西安曲江新區租了一套小居室,做導演工作室兼居住之用)。房間裡燈光昏暗,只有牆角的一盞檯燈亮著。朵焉蜷縮在一旁的沙發里。她抽著一顆菸捲,菸頭閃現忽明忽暗的亮光。她赤裸著身體,在暗淡的、粉紅色的光芒里,慵懶而安靜。我問她怎麼還不睡?朵焉沒有說話。她看著我。就好像不認識我一樣。接著她把我拉到沙發上,開始吻我。她嘴裡有一股酒精的氣味。她一邊吻我一邊用一隻手摸我。
我問她,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朵焉停下來,靠在我懷裡。她緊緊地抱著我,就好像我會離開。她的身體是粉紅色的。她曲線畢陳,豐滿誘人。
朵焉忽然笑起來了。
我說,快說啊。
她還是在那裡笑。她笑的時候身體也隨之晃動。她的兩隻乳房蹦蹦跳跳,仿佛兩隻毛茸茸的溫暖的活物。後來朵焉開始說話。她說,好奇怪。
什麼好奇怪?
朵焉說,您也是大人物了對吧?她故意用「您」。她有時候跟我說話就是這樣的。
勉強算是。我故意模仿她的腔調,您請接著說。
可是你看看,你都交了些什麼狐朋狗友啊。
到底是什麼事情?
就你那個朋友,姓趙的,簡直他媽的傻×一個!
朵焉很少說粗話,即使和我爭吵的時候,也不會輕易有粗話出口。因此可以想像,發生的事情一定令她感到憤怒。
之前趙維請她吃飯。一起還有趙維的兩三個朋友。趙維能言,語多詼諧,朵焉時時不能忍俊。吃飯的氣氛顯得異常歡快。其間,趙維的朋友先後藉故離開,到後來只剩下朵焉和趙維。趙維此時向朵焉提起北京畫展入圍和受邀巴黎畫展的事情。他說北京畫展入圍名額有限,又有很多評委對朵焉的畫風持有異議;受邀巴黎畫展的手續辦起來也相當麻煩。朵焉笑說對畫展事情,本來也不過分熱心,要是入圍如此麻煩,那就算了吧。趙維連連擺手說,朵焉誤會他的意思了,他一定要努力促成此事,請朵焉儘管放心。那時趙維略有醉意,他打量朵焉,讚美她的衣服漂亮,搭配也是恰到好處,可見朵焉的審美眼光不俗。朵焉心理簡單,豈能理會這皮裡陽秋。聽了奉承,反而得意,說話間,還站起來走動一番。朵焉穿著低胸晚裝,脖頸胸口一片溫潤玉色,胸罩一角若隱若現,包裹著兩隻蓬勃乳房。趙維便連聲說出天仙下凡一類的話。又問朵焉的漂亮內衣是從哪裡購得的。朵焉聽了,更是得意。因為忙於畫畫,她幾乎已經忘記搜羅內衣的嗜好,現在趙維提起這個話題,又勾起她的興味。於是朵焉炫耀她收集內衣的經歷。朵焉問趙維可有女兒?趙維說有。朵焉就答應可送他女兒幾件內衣,因為她收藏的內衣數量繁多,穿不過來。趙維頭頂的毛髮稀少,因為喝酒和低頭俯視的關係,幾根頭髮從頭頂垂下來,很是滑稽。朵焉看到他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趙維就忽然把朵焉抱住了。他把腦袋埋到朵焉的胸口。他氣喘吁吁地說,朵焉,你長得太漂亮了,你真是太漂亮了。他嘴巴里發出的氣味沿著朵焉的胸口擴散。他嘴巴里的氣味混合了羊肉和大蒜的氣味。從朵焉的角度看過去,她只能看見趙維的頭頂。朵焉那時才發現,趙維的頭頂幾乎是禿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顆奇怪的、充滿了坑窪的肉球。
朵焉就那樣讓趙維抱著。她被趙維的動作嚇了一跳。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她其實還是個孩子。她很驚奇這個幾乎和她父親一樣年紀的男人,突然間變得這麼古怪。她看著他滑稽難看的禿頂。他嘴巴里發散出來的氣味又讓她反胃。
朵焉想了想。接著她把趙維推開。她朝著趙維的臉上,甩出一記響亮的耳光。
朵焉說,你這麼老,又這麼丑,還有口臭,你怎麼可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