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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16:40 作者: 爾雅

  那時候我還得跟著老闆去吃飯。他說去哪裡我就得去哪裡。我穿著鮮艷的衣服,抹了口紅。我喝酒,大笑,虛情假意,就像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妓女。老闆禿頂,越來越肥,越來越矮。他的嘴巴里永遠有口臭,齲齒永遠是骯髒的。但是很奇怪,逐漸地我習慣於他嘴巴里的臭氣了。到後來我竟然聞不見他齲齒的味道。就像是每一個男人都應該像他一樣長一顆難看的齲齒,齲齒里就應該發出這樣的味道。我不用在工廠的車間裡拼命地幹活了。我被安排到一個辦公室里上班。上班的時候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工頭來傳話,告訴我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到什麼地方去吃飯或者喝酒。我好像已經習慣於這樣了。在一些時候我甚至覺得享受。我看上去是完整的,看上去光鮮明亮,主要的是,我已經掙了不少的錢。那些錢完全可以給我母親修一座房子。我真的覺得享受。這念頭讓我覺得羞恥。

  很混亂。我知道。但是我沒有辦法。

  有一天,一個女人來到我面前。她說她是老闆的老婆。她說她早就發現了我和老闆的事情。她在忍。直到這一天她再也無法忍受。她穿戴得珠光寶氣,說話的口氣溫柔可親,就好像她說的是一件和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情。可是厚厚的脂粉擋不住她的鬆弛的皮肉,她看上去又老又寂寞。她說男人都是王八蛋,永遠貪圖的是青春鮮亮的年輕女人。可是你想過沒有?你有一天也會老,也會像我這樣,那時候你還能怎麼辦呢?這個男人的一切都是我給他的。我是他工廠里最大的股東,我甚至可以炒他的魷魚。他其實什麼都沒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還是回去吧,你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說著說著她就哭了。她的眼淚滑過脂粉,她的臉看上去古怪滑稽,就像一個不成功的演員。她身後跟著兩個男人。這時候他們走上來,把我房間裡的柜子打開,翻出那些昂貴鮮艷的衣服。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從容地撕扯那些衣服。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撕得粉碎。我的手機也被她摔成了碎片。她對我說,錢你可以帶走,但是我希望從今以後不要再看見你。你老家在什麼地方我都知道。你要是再出現在廣州,你就會毀容。你明白嗎?你今天就離開廣州。我給你買了火車票。你現在就離開。

  好像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沒有特別的驚奇。我也沒有心疼那些鮮艷的衣服。我知道它們不是我的,早晚都會是這樣。那個又矮又肥的男人留給我的只是齲齒的味道。我只是貪圖他的錢,就跟他只是貪圖我的肉體一樣。唯一讓我留戀的是寒冷。那個沉默的、留著絡腮鬍須的男人。他能把我拍攝得那麼悲傷和絕望,就像是我不認識的另一個女人。我想跟寒冷說一聲。我告訴他,我要離開了。

  但是那兩個男人一直跟著我。他們一直送我進了火車的車廂。他們站在站台上,一直等到火車開動。那時候我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多麼留戀廣州,多麼留戀那個絡腮鬍須的男人;我甚至可恥地留戀齲齒的味道。可是我沒有辦法。所有的事情我都沒有辦法。我只能哭。火車到了長沙的時候,我跟鄰座的一個人借了手機,給寒冷發了一條簡訊。

  寒冷老師(我一直叫他老師),我是劉小美。我的電話丟了,借了別人的機子給您發信。我離開廣州了,在去往老家的路上。我很喜歡您給我拍的照片。那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美的照片。衷心祝福您!劉小美。

  我以為寒冷會回復簡訊,或者打一個電話過來。但是,他沒有。那時候我想,寒冷,你真是寒冷啊。

  火車到蘭州。我得轉乘汽車。那時候我忽然看見人群里的一張面孔。那個留著絡腮鬍須的男人。他從廣州坐飛機趕到蘭州。我忍不住淚流滿面。就好像我到蘭州就是為了在火車站看見這個男人。他找到一輛車,送我回老家。一路上他都沒怎麼說話。車子行走在山道上,快要到達洛鎮的時候,寒冷拉住我的手,說:

  劉小美,我只是來送送你。每個人的生活里都有麻煩。我自己也是。所以我不能為你做什麼,我只是來送送你。我不能愛你。你要是還在廣州,我們甚至都不能見面。生活就是這樣的。你很漂亮,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可是那又怎麼樣呢?越是漂亮的女人,面對的生活可能會越是殘酷。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我明白,我說,寒冷老師,我很感謝你來送我,我再也不去廣州了。我哪裡也不去了。

  寒冷一直沒有表情。可是在村口,他離開的時候,我看見這個男人眼睛裡的淚水。那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我並沒有看見這個叫寒冷的男人,他也從來沒有出現在洛鎮的鄉村。這些不過是我的幻覺。甚至,我從來就沒有遇到過一個叫寒冷的男人。我永遠都不會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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