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可疑的跡象
2024-10-04 13:11:31
作者: 朱維堅
黑洞洞的槍口再次出現在額頭前,就像一隻眼睛。李斌良順著槍口向後看去,想看清握槍的人到底是誰。他看到了,還是那張大臉,那雙蔑視的眼睛,再次感覺到似曾相識,可是卻想不出是誰。他忍不住叫出聲來:「你是誰?」一下子把自己叫醒。
陳青說:「李局,怎麼,做夢了?」這時李斌良發現,自己在一輛疾駛的轎車裡,車窗外,是晴朗卻灰濛濛的天空大地和飛舞的粉塵。
陳青說:「李局,夢到什麼了?」陳青的話,讓李斌良完全回到現實,明白了自己是在前往林希望家的路上,也明白了剛才自己又做了那個夢。夢中,自己成了林希望,親眼看到並親身體驗著槍口指著額頭的感覺。看來,如果案子不破,它會長久地纏繞著自己。
強占事件告一段落後,李斌良迅速把精力轉移到林希望被害案件上,可是讓他很是失望,他找來刑偵副局長魏忠成和刑偵支隊長霍未然,二人都現出幾分尷尬。魏忠成嘆息說,他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可就是找不到頭緒。李斌良讓二人談談偵破方向,二人同樣搖頭嘆息,魏忠成說,自己搞了這麼多年刑偵,從沒遇過這樣的案子,沒有任何線索,不知從哪裡突破。霍未然連連附和。
他們說的可能是事實,可是,他們的態度讓李斌良惱火。信心是破案的一半,瞧他們,特別是霍未然,根本沒有必破的信心,完全是一問三不知。李斌良煩躁地讓他離開,然後問魏忠成,霍未然這樣的人怎麼能指揮刑偵支隊破案?是否有別人可以替代?魏忠成急忙說,不怪霍未然沒有信心,整個刑偵支隊都沒有信心,所以也就沒人能替代他,而他所以沒信心,也是在偵破中屢次碰壁造成的。
聽了魏忠成的話,李斌良只好作罷,要魏忠成談談偵破思路,魏忠成苦笑說,思路和方向是一樣的,有了思路就有了方向,現在自己完全陷到案子裡頭了,眼前一團迷霧。最後反說,李斌良新來,剛接觸這個案子,有沒有什麼想法,啟發他一下。
李斌良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來就拿出什麼思路來,但是,他提出一點判斷,那就是,林希望不可能無緣無故被害,在他被害前,肯定發生過什麼事。進而提出,要對所有和林希望接觸過的人進行調查,搞清林希望出事前的言行,他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出過什麼事,情緒上有什麼異常反應,從中尋找線索。魏忠成聽後,先是現出疑慮的神情,繼而現出笑容:「別說,這真是個思路,過去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林局長,您高,確實比我們高!」
按著這個思路,李斌良召開了刑偵支隊全體人員參加的會議,強調要求,每個人都要回憶自己和林希望接觸的情景,而且要從其被害日一天一天往前推,無論想到什麼,都要寫到紙上,拿給自己。這招兒好像產生了一點效用,次日上班就有人陸續上交紙張,三天內收上來好幾十份,但是頁碼卻不多,寫得最長的還不到兩頁紙,最少的幾行字。李斌良沒看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感到有點兒失望,這時,技術大隊長許墨走進了他的辦公室:「李局,我有一點兒感覺,可是說不準,就不寫了,說給你吧。是這麼回事,林希望出事前,我覺著他好像有心事。」
嗯?李斌良盯著許墨,讓他說具體點兒。
許墨說:「也說不太具體,是一種感覺,林希望平時話就不多,不聲不響的,可是,那些日子,好像話更少了,感覺上,他好像在琢磨什麼事,好像還有點兒憂鬱。」
「很好,許墨,你做得很好,回去再跟大隊的人說說,讓大家都琢磨琢磨,還有什麼沒有。」許墨答應後離去,李斌良陷入思慮中:如果許墨說的是真的,那麼,當時林希望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正想著,門被敲響,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走進來,是刑偵支隊大案隊長智文。他手上拿著一張紙,走到李斌良面前卻不交上來。李斌良說:「智大隊,寫出來了,有什麼情況嗎?」智文說:「這……我也不知道判斷得準確不準確,得跟你解釋一下。」李斌良說:「好哇,說吧!」智文說:「是這樣,我在大案大隊,林希望在技術大隊,業務上接觸比較多,我覺得林希望小伙子不錯,人正派不說,還挺陽光的,我看著他順眼,所以願意和他接觸。他跟我也不錯,每次碰上都是熱情地打招呼。可是,他出事前不久的一天,他碰到我卻眼睛發直,瞅著前面,根本就沒看著我,我叫了他一聲,他還嚇了一跳。我問他怎麼了,他一愣,說沒事沒事,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嗯?有點兒價值,這個情況過去從來沒人提出來過,而且和許墨說的吻合上了,這些跡象說明,林希望當時是有什麼心事呢?李斌良詢問智文,智文說:「我也琢磨過了,可是,琢磨不出來。」
李斌良說:「那你再想想,林希望還有別的反常表現沒有?」智文說:「別的……這也算嗎……」
「什麼?」
智文說:「我覺著,他對謝蕊好像有點兒那個……」
「哪個?」
「李局,咱們都是男的,你一定能理解,謝蕊長得漂亮是公認的,不管結婚沒結婚的,只要是男的看到她,沒有不多瞅幾眼的,這倒不是什麼作風不好,而是男人的天性。可是,有一回林希望和我一起走路,迎面碰上了謝蕊,他卻瞅都不瞅謝蕊一眼,臉一扭就過去了。你說,這是不是有點兒反常?」
嗯……反常,很反常。
李斌良就這個情況找了郁明,問他,是否注意過,謝蕊和林希望有什麼特別的關係。郁明邊回憶邊說,謝蕊最初是分到技術大隊當法醫的,大約半年後,調到辦公室當了文書,在調過來之前,她和林希望應該有接觸,至於二人到底有怎樣的關係,就不知道了。不過,謝蕊調到辦公室之後,他沒發現林希望有追謝蕊的跡象。
李斌良再找技術大隊長許墨,許墨回憶說,謝蕊和林希望確實都在技術大隊工作過,一個是法醫,一個是技術員,最初,二人看上去挺熱乎的,後來謝蕊調走,他們的關係也就中斷了。當時,林希望好像有點兒沮喪,還和一個以此跟他開玩笑的同事吵了起來。後來,時間長了,大家對這事也就淡漠了。
這……
根據這些跡象,李斌良分析,林希望可能追求過謝蕊,能不能是因為謝蕊調走,拒絕了他的追求,才出現了許墨和智文所說的異常表現?
李斌良找到魏忠成,談了這些情況,魏忠成先是認為不太可能,可是,最終被李斌良說服,檢討自己過去工作不細,這個情況一直沒搜集上來。但是又提出,這些情況對破案有用嗎?就算是他追求過謝蕊,謝蕊不同意,後來中斷了,難道還有誰會因此殺害他?
這種可能很小,但是,卻不能不調查。李斌良決定和魏忠成一起找謝蕊談話,謝蕊和上次說的差不多:她和林希望是在警院認識的,但是二人不同班,畢業後分到一起,最初,因為是校友又認識的關係,在交往上比別人近一點兒,可是後來她調到辦公室,來往也就中斷了,至於林希望被害,她確實什麼也不知道。
話說得有道理,可能是真的。但是這是李斌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所以沒有就此作罷,而是又問謝蕊注意過林希望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沒有,謝蕊想了半天想不出來。謝蕊離去後,李斌良再次和魏忠成商量,下步怎麼辦,魏忠成還是要李斌良拿主意。李斌良在思考後,提出要繼續啟發大家回憶,林希望出事前,生活和工作上發生什麼比較特殊的事情沒有。於是,李斌良堅持又和魏忠成一起召開刑偵支隊全體會議,要求大家好好回想一下,在林希望出事前的一段時間裡,在工作上、生活上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沒有,可以延伸到其被害前的三個月甚至半年之內。布置完後,李斌良意猶未盡,覺得還應該和林希望的父母談一談,讓他們詳細回憶一下,或許能提供什麼。
打定主意後,他迫不及待地要前往林希望父母家,可是,這次他沒有驚動別人,也沒有找辦公室的司機,而是打電話叫來陳青,由他駕車帶著自己前往。
進入了林希望家所屬的林泉縣地域,李斌良再次感到,這裡的空氣品質比碧山更差。他發現了一個規律,碧山市比省城荊都空氣要差,林泉縣比碧山還要差,而農村還不如縣城。這一點,和別的地方完全相反。李斌良舉目向外望去,目之所及處,都是露出著嶙嶙怪石的山岡,到處都是挖掘後留下的殘跡,這讓他再次想起「滿目瘡痍」這個詞彙。陳青顯然和他想的相同,突然冒出一句「好像地獄」。
地獄?誇張了點兒,可是,又能用什麼詞來形容這裡的環境呢?
林希望家到了。李斌良跳下車,卻一眼發現院門上著鎖,李斌良向院內看去,房門也上著鎖,看來,林氏夫妻沒在家中,原以為有病人在床,他們不會離開,就電話也沒打直接趕來,可是卻撲空了……
旁邊傳來響動,李斌良扭頭看去,一個中年女人從相鄰的院門口向這邊望著,他急忙走過去:「您好大姐,老林家夫妻怎麼沒在家?」女鄰居告訴李斌良,林希望的母親病重了,林父送她住院了。李斌良聽了心往下一沉,天哪,可別出什麼事啊!
「請問,他們去了哪兒的醫院?」
「縣醫院,可是聽說,好像又轉院了,去省里的醫院了。」
看來,病得不輕,這次來,不可能見到他們了。
女鄰居同情地說:「這兩口子,太可憐了,有時大白天的,說哭就哭啊……對,希望活著的時候,兩口子可自豪了,說再窮心裡也有盼頭,說兒子懂事,有出息,可這一下子,希望全沒了,他們咋活下去呀。」李斌良說:「大姐,你們鄰居住著,對林希望的案子,要是知道什麼就告訴我們,一切都是為了破案,給林希望報仇。」
「我一個家庭婦女,能知道什麼。不過,林希望這孩子小時候仁義,不得罪人,長大一點兒,淨在學校念書了,不到二十就考學走了,在家這邊兒不會得罪什麼人。我看哪,事兒肯定出在碧山,沒準兒,出在你們公安局……啊,我是胡說八道,你們別往心裡去。」
這不是胡說八道,而是很有道理。李斌良受到啟發,繼續追問她還有什麼想法,而這個婦女卻說沒有了,剛才也是胡說八道,讓李斌良不要往心裡去。
看來,只能到這兒了。李斌良謝過中年婦女要走,陳青忽然問了句:「姨,你看你們住的什麼環境啊?這空氣品質,能不得病嗎?你們非得住這兒嗎?」
女鄰居嘆息說,不住這裡,我們又能去哪裡呢?沒地方去討生活呀。陳青又說:「你瞧,污染成這個樣子,賺再多的錢有什麼意義?你們為什麼選擇這種生活呢?不挖煤,或者少挖煤,種地或者干點兒別的不行嗎?」女鄰居聽了很不高興:「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還我們選擇了這種生活,這是我們選擇的嗎?」陳青說:「啊……對不起,我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
陳青轉身向車走去,李斌良的心卻被婦女的話觸動:是啊,誰會選擇這種生活?老百姓哪裡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煤被挖走了,空氣污染了,環境變壞了,可是,他們也沒富起來呀,給他們留下的只有這窮山惡水和病痛……
李斌良控制著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因為這不是他能夠解決的。他努力把思緒回到林希望的案子上,想著中年婦女的話「事兒肯定出在碧山,出在你們公安局」。下一步,可以考慮把內部作為偵查方向,這段時間,全力順著這個思路開展偵查……
可是,事情是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的。他的手機響起,是郁明打來的:「李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