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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4:33 作者: 朱維堅

  魏市長和劉新峰在局領導們的簇擁下順走廊向外走去,李斌良、吳志深和胡學正跟在後邊,忽聽走在前面的魏市長高興地叫起來:「哎,這不是小靜嗎……」果然,寧靜從對面走過來,魏市長一邊拉住寧靜的手一邊給劉新峰介紹:「認識嗎?她是老市長的女兒……」說著低下聲對劉書記耳語幾句。李斌良能猜到他說的是什麼:「她是車禍死去的寧市長的女兒,餘一平的妻子!」

  李斌良忽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寧靜不卑不亢地微笑著跟兩位領導打招呼。魏市長拉著她的手不放開,又對蔡局長等人說:「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太重感情,寧市長是我的老領導,當年的關懷和培養我永遠忘不了。蔡局長,你們都在,我說句沒原則的話,誰要對小靜不好,我可不答應。」又對寧靜:「小靜,誰要欺負你跟我說,我饒不了他。」

  蔡局長也會說話:「寧靜在我這兒你就放心吧,不過,余主任在你身邊,可要靠你照顧了!」

  魏市長看了一眼餘一平:「那你問他吧!」

  餘一平急忙一笑:「魏市長對我非常關心,無論是政治還是業務,我從魏市長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各方面都受益很大!」

  魏市長:「聽到了吧。小余到我手下沒兩年就當了副主任,現在已經正科級了。小靜,你找了個好夫君,將來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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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斌良注意到,寧靜的反應冷淡,她掃了一眼餘一平:「那我就替他謝謝魏市長了!」

  魏市長又對餘一平道:「你也別驕傲,你能有今天,也靠寧市長的培養。你找了個好媳婦,不但長得漂亮,還這麼樸實,你真有福啊!」又對寧靜:「好了,小靜,有空到我那兒去玩兒!」

  李斌良覺得魏市長有點過分,一口一個「小靜」。其實寧靜已經三十歲了,魏民也才四十二三歲,這麼稱呼叫人聽著不太舒服。不過,他對寧靜的評價還是中肯的:「漂亮,樸實。」說起來,寧靜已經三十歲了,雖算不上美女,但有一種特別的韻味:寧靜,溫柔,樸實,給人以一種特別的美感。可惜,落到餘一平這小人手裡……

  魏市長終於放開寧靜的手向前走了。李斌良和吳志深隨在眾領導後邊往外送,因走廊窄,與寧靜走迎面時,兩人的身體碰了一下,目光也不由得碰到一起,寧靜那明亮的目光使李斌良的心忽地一熱。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寧靜也在回頭看自己,心又一熱,急忙扭回頭向外走去,可寧靜的眼睛仍然在眼前閃亮。他只覺心有些亂。

  走出辦公樓,局領導們依次上前握手道別。李斌良本來不準備往上湊,可劉書記主動把手伸給他,而且很使勁兒地握了握說:「我希望多聽到校友的好消息!」魏市長向他招招手,再次囑咐道:「好好干,案子有什麼進展隨時告訴我!」李斌良覺得心裡熱乎乎的。

  兩位市領導的車開走了,消失了,但李斌良的眼睛仍然向前看著,前面是一片迷茫的夜色。

  一隻大手從後邊落到他的肩頭:「怎麼樣,壓力很大吧?」

  李斌良扭過頭,發現別人都已經進了辦公樓,只有雷副局長站在自己身後,一雙眼睛正關切地盯著自己。

  李斌良與雷副局長來往不多,但聽人說過,他原來也是分管刑偵的,秦副局長被提起來後,他就分管治安了。在幾個副局長中,他的年紀最大,已經五十出頭了,資格也最老。為人直爽,嗓門也大,有啥說啥,為此沒少得罪人。聽說,他在十年前就是局長的後備人選,好幾次都是差一點提級。有一回,考核都進行了,風也吹出來了,可最後又黃了,所以到現在還是副局長。可他本性不改,照樣該說的說,該做的做。有時別人不敢說的話,他也很隨隨便便地說出來,聽起來很過癮。可是,因為他辦案不講人情,誰的面子也不買,得罪不少人。他的兒子在念中學時,一天晚上放學回家的路上,不知被誰幾棒子打在頭上,大腦受了傷害,很聰明的孩子成了傻子,學也上不了啦,整日傻笑,誰一嚇唬,就會跪在地上,管人家叫爹。如今已經二十多歲了,啥也幹不了,成了雷副局長的一塊心病。

  可是,即使這樣,雷副局長仍然不改自己的脾氣秉性。此時,沒等李斌良回答,他又追問:「怎麼,你在政府辦得罪過他?」

  李斌良知道這個「他」指的是魏市長,可是,他無法回答,只能苦笑一聲。

  雷副局長苦笑了一聲,用勸慰的口氣道:「當年,他也在公安局幹過,當過我的領導,對他的為人我了解,得承認,他有能力,有水平,要不也提不起來,當不上市長,可是,從那時我就看出,他不是警察,只是領導,人家想的和咱警察想的根本不是一碼事兒……」停了停,換了一種諷刺的語調:「現在看,他的水平更高了,你聽那講話,滴水不漏,真全面,好像句句是真理,一句頂萬句,可到底咋干呢?我也搞過刑偵的,怎麼也沒聽明白。不過,領導總是正確的,但真要照這種正確意見去搞,恐怕猴年馬月也破不了案,那時,又不知多少人橫屍街頭了!」

  雷副局長的話說到李斌良心裡去了。

  兩人並肩向辦公樓內走去,走到門口時,雷副局長拉了李斌良一把又站住了:「斌良,我看出來了,你是好樣的,有能力,有水平,可我也看出來了,你社會經驗還不多,還嫩,我得囑咐你一句,我在公安局干一輩子了,總結出一條非常重要的經驗,那就是:有的時候,對付內部的壞蛋比打擊外部犯罪要困難得多。你千萬要小心,你們刑偵口我了解,有的人不是玩意兒,啥事都幹得出來,別讓他們哄了你!」

  雷副局長說著又拍拍李斌良的肩,向樓內走去。李斌良卻怔在門外好一會兒,心中暗想:雷副局長指的誰呢?秦副局長……胡學正……

  這時,分管監管工作的張副局長從樓內走出來,看到李斌良,把大拇指高高豎起:「好,斌良,好樣的。以前我真不太了解你,覺得你不是干刑警的料,這幾個月聽到一些表揚你的話,還不太相信。今兒個我可認識你了,行,是條漢子,敢作敢為,當刑警就得這樣,就得有點血性……」說著左右看看,又笑著低下聲道:「不過,你也不太好干哪,別的不說,兩位市領導的講話就夠你領會的了。不過,該咋干就咋干,主意還得你自己拿。破案上要是有啥需要的就吱聲,我全力支持你!」

  張副局長握握李斌良的手走過去,李斌良回頭看看他的背影,再想想剛才雷副局長的話,心裡熱乎乎的。這使他不由暗想:如果秦副局長能像他們這樣該有多好,那自己就好干多了……也許,遠親近疏吧,正因為他分管自己,才保持這種距離,以樹立權威。

  可是,雷副局長的囑咐又在耳邊響起。

  李斌良這麼想著回到自己辦公室,開門時,聽到室內電話鈴正在響著,急忙走過去抓起來,耳機中傳出短暫的幾個字:「馬上到我辦公室來!」

  放下電話,他才分辨出是蔡局長。

  蔡局長已經五十多歲了,是個老公安局長,在好幾個市縣公安局幹過,到本市公安局任局長,是年初公檢法幹部交流的結果。本來,市委向地委推薦的人選是秦副局長,他已經當了三年刑偵副局長,案子沒少破,市里想把他提為局長。可地委把蔡局長派來了。本局的同志對蔡局長不太了解,只聽說他原來在某縣當公安局長,在近兩年指揮打掉兩個黑社會團伙,口碑不錯。據說,他已經提出年紀大了,不想再干公安局長,要退居二線,可地委沒有同意,還是把他派來了。

  李斌良對蔡局長的印象還可以。在政工科時接觸過幾次,覺得他雖然五十多了,但思想並不落伍,多次見他在辦公室里看書看報,除了《人民公安報》、《人民警察》什麼的,還看一本本厚厚的公安業務書籍和《半月談》、《南風窗》什麼的。但因來的時間短,在工作上還沒看出什麼特殊之處,都是常規部署,每做決策前,總要廣泛徵求意見,對刑偵工作更是基本不管,主要依靠秦副局長。使李斌良感動的是,自己調往刑警大隊的請求上了黨委會後,很多業務副局長都認為他不是干刑警的料,秦副局長更持反對態度,是蔡局長力排眾議:「人家沒幹就說不行,還沒幹怎麼知道他不行?我看咱們得換換腦筋了,什麼樣的人才是刑警的料?非得文化低的?非得王朝馬漢那樣五大三粗的?現代刑警比的是智能,你們看古代那些出名的俠客,多是些文武兼備之土!跟大夥說吧,當年也有人說我不是公安局長的料,可我也幹了這麼多年。我看這事就這麼定了,先讓他幹著,幹得好,別說教導員,當大隊長也可以;干不好再拿下來,主動權不是在我們手中嗎?」

  這話是別人傳出來的,李斌良知道後心裡熱乎好幾天。但是蔡局長再沒顯示那樣的權威,好像很隨和,而且還有點沒主見,特別是刑偵工作,總是聽秦副局長的,有幾次自己和秦副局長意見不一致,他總是站在秦副局長一邊。誰有什麼問題向他反映,他也哼哼哈哈的,沒個明確意見。為此,有人背後稱他為「菜頭兒」,是白菜蘿蔔的菜,也不知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走到蔡局長辦公室門外,李斌良放輕腳步,輕輕推開半掩的門,這使他看到一個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局長。此刻,他坐在辦公桌後面,頭髮顯得更白了,人也顯得比平日蒼老不少,臉色凝重、嚴峻,又有幾分悲哀和無奈,使人感到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因為思考得太認真,直到李斌良第二次敲門,他才猛然清醒過來,迅速換成笑臉:「啊,斌良……坐,坐……」

  李斌良坐下後,蔡局長又給他沏了杯茶水,這使他感到局長有重要事情要談。蔡局長說:「斌良,我為什麼找你,你也能猜到。劉書記和魏市長的話你都聽到了,我壓力很大,對這三起案件,我本來缺乏信心,是你給了我希望,對你今天的發言,我非常同意。看來,黨委沒選錯人。找你來,是給你鼓鼓勁兒。我相信你能破案,對你的工作,我全力支持。對了,頭還疼嗎?身體能不能頂住?」

  李斌良沒說話,只是堅定地點點頭,蔡局長滿意地笑了。蔡局長接著說:「信心是勝利的保證,你的信心也鼓舞了我。具體工作我也就不說什麼了,魏市長說得很具體了,你要深刻領會,認真貫徹落實,要擴展調查範圍,要充分利用提取的那一枚指紋,要干笨活,不要輕易下結論,把視野限制得太狹窄,要依靠領導……當然,劉書記說的也有道理,還要發揮主觀能動性,要有一種鍥而不捨的精神。兩位市領導的指示非常重要,非常正確,我們都要認真領會,在工作中認真落實。」

  一開始李斌良對蔡局長的話還挺重視,可越聽越沒勁兒,心裡苦笑起來:「這叫我咋理解啊?兩位領導的指示都正確,都重要,可張副局長都聽出來了,他們的意見根本就不一致,該怎麼去貫徹落實?」真不知蔡局長說這麼多,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最後,蔡局長說了一句李斌良認為十分重要的話,也許,他找自己來就是為了這個。「魏市長講話的最後一點非常重要,今後,你要隨時向我報告偵查進展情況,以便我向市領導匯報。」

  李斌良覺得,蔡局長這話應該對秦副局長、而不是對自己說。蔡局長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慮,又補充道:「秦副局長很忙,經偵那邊也有幾起大案子,你也知道,鋼鐵廠那起,詐騙好幾百萬,市里也很重視,他的主要精力在那邊。這邊,主要靠你了。當然,你也可以向他匯報工作。」

  李斌良真有點不知怎麼辦才好:魏市長說有事隨時告訴他,劉書記說有事找他,蔡局長又要隨時報告進展情況,那秦副局長呢,他分管刑偵,更要匯報了!到底向誰匯報哇,匯報得過來嗎!話在心裡,他沒有說出來。

  蔡局長說完又問了句:「你還有什麼事嗎?有就提出來,只要為了破案,局裡能解決的,一定解決。」

  機會。李斌良想起了一件事,覺得該說了:「蔡局長,真有個事,也確實挺重要,鐵忠他……這麼安排合適嗎?」

  聽明白李斌良的話,蔡局長不以為然地笑了:「我以為什麼事呢,調你們隊裡一個人有啥大驚小怪的!」

  居然是這種態度,這讓李斌良不知說什麼才好。停了片刻,他還是把要說的說出來:「蔡局長,你是知道的,他是鐵昆的弟弟!」

  蔡局長反問道:「鐵昆的弟弟怎麼了?鐵昆又怎麼了?有哪條規定,鐵昆的弟弟不能當警察?有哪條規定,鐵昆的弟弟不能當刑警?」

  「……」李斌良被噎住了。看來,鐵昆的能量是真大呀!也難怪,他有錢,交得廣,跟市領導都稱兄道弟,何況公安局長了?也許,人家早是鐵哥們兒了!李斌良忽然想起鐵昆來局接受詢問時的情景。當時,也在這個屋子裡,蔡局長和人家稱兄道弟,那個親熱勁兒……他的心一下黯淡下來。看來,今後再有涉及到鐵昆、鐵忠的事還真得注意點。

  蔡局長看看李斌良的臉色,又笑笑換了口氣:「斌良,別著急上火,有些問題會解決的……還有什麼事嗎?沒有就去吧,天不早了,也該休息了,明天還得給我幹活呢!」

  還能說什麼!看來,真該休息了。李斌良忽然覺得渾身的傷痛襲上來,頭也有點發暈,他慢慢站起來往室外走,可剛走出兩步,蔡局長又把他叫住:「斌良,你等一等……」

  李斌良站住,轉回身,狐疑地望著蔡局長。蔡局長不笑了,眼睛盯著他慢慢說:「斌良,我很欣賞你,對你在刑警大隊的工作,我是滿意的,不過……」停了停:「你有能力,也是有前途的,可干我們這行,光憑理想和熱情是不行的,有什麼事要多想一想,要在立足現實的基礎上干好工作,那才算真本事!我說的你明白嗎?面對現實,承認現實,順應現實……」停了停,「當然,也要改造現實……我希望你能盡一切努力,偵破這起案件。」

  最後這句才像局長說的話。但是,李斌良聽後,盯著蔡局長的眼睛說:「局長,可光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我需要支持!」

  蔡局長:「你已經得到了,我信任你,支持你,劉書記和魏市長也支持你,還不夠嗎?」

  李斌良苦笑一聲,沒說話。

  蔡局長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著李斌良:「怎麼,你……啊,你是不是對魏市長的話有想法?沒什麼大不了的,要從積極的角度去正面理解領導的話,要用自己的工作讓領導認識自己。我相信,他有一天會正確認識你的!」

  李斌良苦笑著離開局長室,心中暗暗重複著蔡局長的話:「有一天,他會正確認識你的!」還等哪一天,自己跟他又不是處過一天兩天。他並不是不認識自己,他正是因為認識自己才說那些話的!

  李斌良走出蔡局長辦公室,順著幽暗的走廊向前走去,忽見從秦副局長辦公室走出一個人來,一瞧那粗壯的身材就認出,是吳志深。他叫了聲「吳哥」,吳志深扭回頭見到他一愣,然後使了個眼色,兩人並肩向外走去。拐下樓梯後,吳志深才鼻子哼了聲,有幾分氣憤地自語道:「媽的,跟他處的年頭也不少了,這幾年越來越摸不清他到底咋回事了!」

  李斌良停下腳步問咋回事,吳志深悄聲說:「剛才,送走兩位市領導,秦局把我拉進他的辦公室。我還以為要研究案子呢,要招呼你和胡學正,他不讓,說要跟我單獨嘮嘮,可又沒正經嗑兒,說什麼我變了,現在跟你近,跟他遠了,不聽他的了……開始,我還裝聾作啞聽著,後來實在忍不住,就頂了他幾句。我說,我是屬魯智深的,講究以心換心,誰對我啥樣我就對誰啥樣……把他氣得夠嗆。他也不想想平時對我咋樣,眼裡只有姓胡的,這時候反倒說不靠近他,我靠近得了嗎?跟著這樣的領導干,真他媽難,實話跟你說,要不是你來刑警大隊,我早調出去了!」

  吳志深說的是真話。李斌良自己對秦副局長也有同樣的感覺。原以為市政府人事關係複雜,現在看,公安局也不是一片淨土,或許更為複雜。你這邊琢磨著破案,那邊已經琢磨上你了!真奇怪,自己並沒有礙著秦副局長什麼呀,平時對他也挺尊重的,破了案他臉上也有光,可他為什麼對自己總是這樣呢?現在,吳志深也跟著吃掛落兒了。想到這裡,他嘆口氣道:「看來,今後咱倆注意點了,當著他的面別太近了,我倒不在乎,別讓秦局為難你!」

  「操,」吳志深罵了句髒話,氣呼呼道,「聽拉拉蛄叫還不種莊稼了。我姓吳的老大不小了,跟誰好他還管著了?話說回來,按理,我跟他真應該比你近,我們可是多少年的兄弟了,原來關係也真不錯。可這幾年我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他,到底怎麼了?好像變了個人,對誰都防著,這叫下邊怎麼工作怎麼做人哪……斌良,你放心,不管誰說什麼,我對你都是全力支持……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你身體還沒恢復,回家嗎?」

  李斌良搖搖頭:「不,今晚我不回去了,明天不是還要開大會嗎?有些事我得一個人琢磨一下!」

  吳志深一個人向辦公樓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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