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總是簡單
2024-10-04 12:43:53
作者: 映川
我意外地收到謝遠的一件禮物。這件禮物是一個裝在皮套子裡的手機。還附了一封簡訊,寫著,我希望聽到你的消息。我拿起這個小巧玲瓏的手機,立即給謝遠拔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後我不說話,靜靜地呆著。謝遠卻能聽出我的呼吸,他說,蘭心,我很掛念你。
還有人在掛念著我,我又在掛念著誰?
夜裡,我和謝遠在大街上走。我說,你一定很有錢吧,經常送女孩子禮物?說完我晃了晃手中的手機。其實我並不想說這樣的話,我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但是我心裏面有一種衝動,要用這種方式刺探謝遠的內心。
謝遠沉默了好一會兒,艱難地擠出一句話,錢再多也不能使時光倒流,一切早就亂了套。
這應該是一種功成名就後的慨嘆,我笑了起來。
看到我笑,謝遠氣急敗壞地扳過我的肩膀,迫使我面對他。他說,我說的可笑嗎?
我面對的是一張坦誠、剛毅而過於嚴肅的臉,我的笑容逐漸在嘴角消失,我緩緩地搖了搖頭。謝遠說,我希望一切可以重頭開始。我盯著他的眼睛,又搖了搖頭。他問我為什麼?難道不可以嗎?我掙脫他的雙手,沒有回答。我快步地走,把他甩在身後。就讓他看我的背影吧,看看這個背影他應該知道這是一個胸中有傷的人,一個有著過去,不會輕易開始的人。
謝遠看懂了,所以他在我的身後說了一句,其實,我和你一樣。是這句話讓我的腳步停滯了。是的,我怎麼沒想到他有可能和我一樣呢?我們與周遭人群的關係不會是一條單線,各種交叉穿梭的關聯像網,最後將我們牢牢地套住。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一刻我是真的感到累了,是一種鬆懈下來的疲憊。謝遠的話簡單而直接地斬斷了纏繞在我身上的繩索。我停下來靠在一根電線桿上,等待謝遠上前和我一起並肩走。謝遠走上來拉住我的手。他問我,我們上哪?我說,到我那去吧。
走進宿舍我不願意拉開燈,我和謝遠好像很有默契牽著手坐到床上。我們不說話。謝遠開始克制地吻我的額頭和眼睛,他邊吻邊說,我現在覺得人的理智是不可信賴的。像我,管理著這麼大的一間公司,手下那麼多的人,可臨到頭上,做的事情完全不顧後果。聽謝遠的話,我心裡獲得小小的虛榮和驕傲,他是為了我失去他所苦苦支撐的理智。我把嘴唇遞給他,說,現在你還需要理智嗎?謝遠克製得發抖的身體,在這一刻像火山一樣噴發了,他不顧一切地掠奪我。在占領致高點的時候我飄了起來,我又到了那座山,那座山雲霧繚繞,青翠欲滴。我摸著光滑的山壁,這是什麼山?我曾經到過這裡,可記憶之門被重重鎖鏈拴住,怎麼也打不開。在苦苦思慮的眩暈間我聽到謝遠在我的耳邊說,為什麼幸福總是姍姍來遲?我猝不及防地從山上掉下來,掉入一片黑暗之中,我睜大眼睛辨識這死一般的寂靜,良久,屋子裡的衣櫥和梳妝檯慢慢浮現出平庸的輪廓。
我和謝遠已經是一對情侶。謝遠說要買一套房子,他讓我自己去挑選,什麼地段什麼式樣全由我來決定。我開始有事幹了。我幾乎看遍了全市的公寓樓,最後選定在市區中心位置的青青園買了一套。房子買下來不過是擁有了一個空架子,最重要的工作是往裡面添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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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房子當作我和謝遠未來的家來經營,每天下了班就泡在那裡。我要把它布置得完美無缺再搬進去。
擺放那套泰國的紅木茶具,我就換了五六個不同的角度。人弄得精疲力盡,最終拿不定主意。我打電話問謝遠,你說我們那套紅木茶具應該放哪個位置?
謝遠說,隨便。
我說現在我是把它們背靠窗台,對著大門。
謝遠說,就這樣吧。
我說,哪窗簾呢?你喜歡靜色的還是暖色的?
謝遠說,蘭心,我現在手頭上的事情很多,你這些芝麻蒜皮的事都來問我,我還要不要工作?
我抓住話筒的手僵住了,我應該意識到我的生活已經和過去不同,生活的方式也應該改變,例如說我要學會自己拿主意,不能像過去那樣在等待秦山的電話中過日子。
裝修布置整套房子,幾個月下來我竟然瘦了一大圈。每一塊瓷磚,每一件家俱,即使是一張鑲花邊的台布,一個長腰形的水晶碟,都有我的心血。
羅西對我幾乎不入家門很不滿,她說,你現在都忙些什麼呢?
我被幸福包圍著,我覺得也應該讓羅西和我一起分享快樂,我說,我和謝遠在一起,你還記得他嗎?
羅西的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她說,別嚇你媽,當初你不願意跟他,他早跟別人結婚了,多可惜啊!
我一字一頓地看著羅西說,逗你玩呢。
羅西放心了,說,你年紀不小了,我現在也沒心情幫你張羅,你自己好好看準人吧。
羅西真的是老了,她一點也沒有看出她的女兒在剎那間變得慘白的臉。我想,在這一刻我之所以沒有大哭或者大笑是因為我已經經歷過同樣的突如其來的變故。真相的揭露可以傷害我,卻不能再擊垮我。其實,很快的,我就拿定了主意,我要玩一場貓抓老鼠的遊戲。
我跑回宿舍,把謝遠留在我那的東西都翻了出來。他重要的東西都在,包括他的信用卡,存摺,公司的文件,全都放在我這兒。我找不出任何線索,但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謝遠現在正在家裡。他跟我說這幾天又是他「封閉」的日子。謝遠說「封閉」是他們公司特有的重要的決策形式。凡遇到攻克不了的技術難關,或業務上的問題就採取這種形式,幾個高層領導和工作人員一起,找個地方住下,排除干擾,群策群力,直到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為止。謝遠當時跟我解釋這種工作方法,我很理解,我認為這是現代一種先進的工作方式。所以,每當謝遠封閉的時候我很少去打擾他,不過,他總會我保持聯繫。
今天我要探聽一下謝遠的虛實,就主動跟他聯繫。我打通了謝遠的手機,我問,你在哪兒?
謝遠有些意外,他說,我在賓館裡。
我說,你身邊聽起來很嘈雜,肯定不是在賓館裡。你實話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謝遠說,天地良心,我真的是在房子裡。
我說,那你別用手機,30秒之內用賓館的電話打我的手機,謝遠遲疑了一下,這更堅定了我的猜測。我和他的聯繫主要是通過手機。現代的通訊工具越發達,人越變得無處追尋。謝遠還是把電話拔了過來,他說,你總該相信我了吧,這是賓館的電話。不過我們馬上要換房了,我會跟你聯繫的。
我把電話號碼念了一遍,5699170。我的情緒在這時已經跌到了底點,但是我故作輕鬆地說,好了,這次我就信你了。
謝遠封閉回來我特別注意觀察他,以前只是覺得他臉上多些疲憊,但現在我看出來,除了疲憊,他的臉上還有一種東西叫落魄。這個詞很準確,在兩個女人中間周旋要討得好,總要付出點代價。晚上,謝遠躺在床上看電視。我說,我出去轉轉。我跑到樓下的拐彎處,掏出手機,手指在我已經爛熟於心的那七個號碼上飛動。四聲漫長的等待,終於有人拿起了話筒。一個女人柔弱的聲音傳過來,我激動得手發抖,我說,您好,請問謝遠在嗎?
女人說,他沒回來,您有什麼事嗎?
我說,我是他的高中同學,最近大家想搞一個同學聚會,我是負責聯絡的。你是他愛人吧?
女人說,是的,您貴姓?
我說,姓李。
女人說,他回來我會轉告他的。說完女人就有收線的意思。
我腦子轉得飛快,我說,如果謝遠不來參加聚會大家都會失望的,我們同學裡面就他混得最好。大家許多年不見面了,你不知道,讀高中的時候謝遠可傲氣了,許多女生給他寫情書他睬都不睬。
女人笑了起來,說,他有那麼好嗎?我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快樂,那是別人對自己丈夫褒獎的一種喜悅。
女人是一個隨和的人,我很快就知道她叫小如,家裡養了三隻狗,分別叫大喬、小喬和貂嬋,我還知道她家裡使用的是方太廚具松下空調。掛電話的時候,小如依依不捨地說,很難有機會跟人聊天,我和你挺投緣的,以後我們要經常聯繫。
打完電話回來,謝遠已經在我的床上睡著了。我在床邊坐著,端詳他的面孔,我發現他瘦了很多,兩邊的顴骨高高突起,他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有著重重心事?
和小如聊天幾乎成了我每天必須做的一件事情。我喜歡晚上給她打電話。我經常會從一些報紙上的新聞說起,例如交通事故、環境污染、殺人搶劫等等。敘述完畢就是評價,一般是我先評價,小如跟著附和,我發現她的信息量真是少得可憐,令她吃驚地事太多。
我無論說多少雞零雞碎的事,最終總要回到一點上,我想說的還是有關謝遠的事情。
我說,謝遠不太好侍候吧?
小如說,對了,別看他這麼大一個人,怪癖還不少。他不能吃海味,一吃就過敏;他喜歡喝南瓜粥,吃醃黃瓜;他的內褲一定要穿家裡自己買棉布做的……
這一天,謝遠下班回來,看到桌上有一大碗南瓜粥,一碟醃黃瓜。我坐在一旁正皺著眉頭喝著一小碗南瓜粥。
謝遠興奮地搓著手說,怎麼今天想起南瓜粥?一邊說一邊把手伸向醃黃瓜的碟子裡。
我用力拍打謝遠的手,他抓起的黃瓜條重新掉回碟子裡。我說,有人跟我說南瓜粥就著醃黃瓜特別好吃,今天我試著做了,怎麼我吃起來像吃豬食。我說著站起來,拿起盛南瓜粥的大碗和醃黃瓜的碟子往裡走。
謝遠饞涎欲滴地跟在我的屁股後頭說,你拿到哪去?
我說,這麼難吃的東西哪是人吃的。我當著謝遠的面把手上的東西全倒進了垃圾袋裡。
謝遠搶救不及,在我身後惋惜地直跺腳,說怎麼就倒了?太浪費了。
晚上,明晃晃的燈光下,謝遠把長褲脫了,露出他貼身的內褲。
我說,謝遠,你的內褲看上去像是手工縫製的。
謝遠說,這是我媽媽做的,她就這點愛好,喜歡讓我穿她做的內褲。
我撲哧笑了起來。謝遠把做內褲的女主人偷換成了他的媽媽。
謝遠緊張地說,你笑什麼?
我把笑容收了,板著臉說,我一看見這樣的內褲就噁心,你今晚睡沙發吧。
我問小如,假如有一天謝遠離開了你,你會怎麼辦?
小如說,我不知道,可我想不會有那一天的,雖然謝遠不太顧家,但他是一個責任感很強的男人。
我說,你真的就這麼相信他?
小如緊張地問,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我說,這個——
小如聽出我言語中的猶豫,追我問,有什麼事你一定不能瞞著我,我們雖然沒見過面,但應該是好朋友了。
我說,我也不敢確定,不過你可能自己去看看。我有幾次周末碰到謝遠和一個女的在JJ酒吧里,看上去很親熱。你也別太難過了,現在稍微有點成就的男人都這樣。
小如說,難怪他一個月就有半個月不回家,我還當他是個工作狂?
我和謝遠坐在JJ酒吧里。我的眼睛悄悄地四下打量,我想小如就快來了。我對謝遠說別那麼嚴肅坐著,我們劃會兒拳吧?我出手又狠又准,謝遠連連中招。每輸一次,我狠狠地捏一把他的鼻子,把他捏得哇哇叫。輪到我輸了一把,我耍賴,東躲西藏地不讓謝遠捏鼻子。謝遠不甘心,抱住我,我們兩個人嘻嘻哈哈地抱成一團。小如來了,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我感覺得到,那個坐在屏風後面的女人一定是她。她被我們的笑聲驚動,不斷地探出頭來。我笑得更大聲了,我盼望著她走過來,走過來對準謝遠或是我的臉來一巴掌。可是,等了很久,我都笑累了,她還是沒有走過來。當我從謝遠的臂彎里把頭再抬起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小如第二天在電話里跟我說,我看到謝遠和那個女人了,當時我真想上去給他倆每人一巴掌。但我的腳步始終邁不出去。我想,我的腳一邁出去我和謝遠之間就完了,我是離不開他的。我想了整整一夜,就當和過去一樣,我什麼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