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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不見了

2024-10-04 12:43:44 作者: 映川

  剛進大學校門的時候我根本沒注意秦山。因為我立即被各種協會各種活動網進去了,整天人忙得小臉彤紅。那次班上組織郊遊,是我第一次參加班集體活動。同學們一到目的地,嘩地就上山下河跑散了,只有我和秦山留在原地。我是因為感冒了,不想走動。秦山是生活委員,要管後勤。他在地上掏坑挖泥,挖出一大塊一大塊的泥,然後又把這些泥塊像柴一樣架起來,底下留空當灶,點起柴火燒。我覺得他在玩魔術,我說,秦山你燒磚哪?秦山笑了笑不吭氣。等燒了幾抱柴,泥巴燒得像紅磚一樣的紅色,秦山抽出柴火,在灶坑裡倒進一口袋的紅薯,然後動作迅速地往泥塊上堆泥巴。他轉過身對我說快來幫忙,別讓熱氣跑掉了。我學他把泥巴堆上去,不斷地拍實,一會兒就壘起一個小土包。大功告成,秦山拍拍手說,我們現在可以上山了。我說我走不動。他看了看我發紅的鼻頭說,你跟我上山,包你藥到病除。我將信將疑地跟在他後面晃悠悠地上了山。秦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著,突然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我的身後,好像看到了一幅的恐怖的景象,他嘴發出的嚯嚯聲,分明說的是,有蛇,快跑。他身先士卒地在前面跑,我頭也不敢回,沒命往前追。秦山跑得飛快,還不時回過頭來說,快,快。樹枝拉扯我的衣服,石頭絆我的腳,所有的東西好像都在和我作對,不知道跑了多遠,我實在跑不動了,趴在石頭上哭了起來。跑得不要命的秦山終於也停了下來,他站到我跟前,用手探了探我的額頭說,沒事了,出那麼一身汗感冒早好了。原來他是在耍我,我惱羞成怒,下了山不再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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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學們玩到中午,紛紛回來找吃的,秦山刨開他堆的泥巴,一股紅薯的香氣頓時飄得到處都是。大家發瘋地衝上去,一個個手中拿著個燙手的紅薯,嘖嘖贊個不停。有人還喊了聲秦山萬歲。一個大大的紅薯遞到我的跟前,我抬頭看是秦山,把頭偏到一邊。秦山笑嘻嘻地說,感冒一好胃口就好,說著把剝好了皮的紅薯又遞過來。我怕別的同學注意只好接住。秦山看我接過紅薯,轉身混到同學堆里搶吃去了。在山上跑了一趟,我的身上確實輕鬆多了,我舔著糯甜的紅薯,吃得很香。我偷偷地打量秦山,我發現他長得不錯,整個五官像用刀刻的有梭有角,笑起來還有點湯姆·克魯斯的味道,只不過是他的黑皮膚遮掩了他的英俊。

  回到學校里,我越來越注意秦山的一言一行。他像一顆黑珍珠,越擦越亮。有時上課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眼睛只盯著他的後腦勺看。秦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喜歡上他的,一天下了晚自習他跟上我,大大方方地握住我的手。我全身像被通了電一般,理智告訴我要把手抽出來,但我的手一直還是握在他的手裡。

  這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天,只要打開門,就會像風一樣吹進來。

  深夜,秦山的電話打來了。電話里傳過來的聲音斷斷續續,很嘈雜。秦山不停地在咳嗽。他還記得幾個星期以前的事,他問,那個星期天你都幹了什麼調皮搗蛋的事,說來聽聽?

  我說,我跑到動物園壞了兩隻猴子的好事,把它們活活地給拆散了。

  秦山說,你真有出息,真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秦山這麼表揚我,我笑得腸子都快斷了。

  秦山說,下個星期我想到海南島走走,采採風。

  我趕緊問,錢夠不夠?

  秦山說,還缺一點,你給我寄五千吧。這是秦山第一次主動跟我要錢,數額還挺大的。他給了我一個古里古怪的地址,大概是一個城鎮。他讓我按那個地址寄,說那個地址是他哥們的,他到那再取。秦山就是有好人緣,在哪都能夠交上朋友。

  夜裡我在夢中來到了一座曾經爬過的山。那山的名字很奇怪,叫和尚山。秦山可能是因為名字里有一個山字,特別喜歡攀岩。他兩隻肩膀的肉硬梆梆的,手臂上的肌肉一塊一塊的。我使盡全身的力氣也掰不動他一根手指頭。那年,我們是在黃昏的時候登上那座山的。秦山興奮得把運動衫脫下來扔到一邊,露出健康的肌體,汗水像油亮晶晶地在上面滑動。他在山頂的一小塊平地上翻起筋斗,我怕他有閃失,不斷地驚叫。他突然回過身來抱住我,擁吻我,我也盡情地吮吸他身上的汗珠。這是我們兩人第一次親密接觸。因為這座山我們捅破了最後的阻隔,緊緊地擁抱,兩個汗津津的人緊緊地貼在一起,一起對著群山歡呼雀躍。我記住了這座山,它在我的心裡是一片聖地。

  我在夢中重遊了這座山。我沿著山道往上走,山路好像沒有過去難走,我輕而易舉地登上山頭,站在我們曾經擁抱的平台眺望。萬綠叢中,突然出現一個和尚,他正在往山下走,他穿著長衫的身影一會被綠樹遮住,一會兒被山中飄過的白霧遮住。我下山追他,跑了很遠的路都追不上他的腳步,在我氣喘吁吁剛要放棄的時候,他突然低眉順眼地站我的面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轉身飄然而去。我不得要公領,看他走遠,猛得省過來那和尚就是秦山。

  秦山在我的夢裡變成了一個和尚。

  這個夢讓我心緒不寧,我從來沒有這麼心煩意亂。我決定在秦山去海南之前去看一看他。為了這趟上海之行,我謊稱單位要集資建房,從羅西那裡騙了幾千塊錢。我給秦山帶了一大兜的熱帶水果,有荔枝、芒果、青龍果,還有一個近十斤的木菠蘿。在上海這些是稀罕物,即使有價格也很貴,秦山是捨不得吃的。兩天的火車,架上的水果正在變熟,發出陣陣誘人的甜香,讓一路沉浸在美好的追憶中。近40個小時的火車把我運到了一個偌大的城市。雖然我從來沒到過這裡,但我覺得它一點不陌生,透著親近,因為它是秦山生活的城市。

  我離開校園快三年了,現在走進這座高等學府心裡惴惴的,生怕被裡面生龍活虎的學生看成異類。我兩隻手提著水果走在校園裡,我已經想像得出秦山見到我的樣子,肯定是有點生氣,責怪我不事先通知他,然後,然後的事我暫時想不出來了。

  學校里的研究生樓真不好找,躲在一個角落裡。我的兩手發酸了才走到。我在樓底,鼓起勇氣喊秦山的名字,大樓里靜悄悄的,沒有人應聲。我看到有一兩個人探出個腦袋看了看,又縮了回去,跟特務一樣。有知識的人,就是透著點古怪。我又叫了兩聲,整幢樓傳播著我的聲音。漫長的等待,沒有回音。我再也沒有勇氣叫下去,只好上樓挨家挨戶地問。敲開幾個門戶,裡面的人都搖搖頭說不知道。好容易在樓道里逮個衣著樸素的女生,把我領到一個與秦山同專業的同學的宿舍里。那同學看到我一臉侷促,嘴裡說著,誰讓你來找我的?

  我糊塗了,問,你是不是秦山的同學?

  他苦笑了一下說,從前是,現在不是了。

  我說,為什麼?

  他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說,我是他的女朋友。

  他很同情地看著我說,難道你不知道秦山已經被開除了?

  我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棍,頭立即暈起來,說他被開除了?

  同學說,已經快半年了。因為曠課、酗酒、賭博。說完他還輕蔑地聳了聳眉頭。

  我說,不可能,他一直在跟我通電話。

  同學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說,信不信由你。他指著一張空蕩蕩的床說,這就是他的床,早捲鋪蓋走了。那張床上除了一張破草蓆什麼也沒有。這人在說胡話,還說得跟真的一樣,他一定是妒忌秦山。秦山是一個容易讓人妒忌的人,因為他太出眾了。我把手中的木菠蘿高高地舉起,砸到地上,熟透的木菠蘿沉重地落地,皮開肉綻。我說,像秦山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被開除,你告訴我他在哪裡?同學嚇得雙腳跳了起來,他說,我怎麼知道。我把他手邊的茶杯搶過來,嘭地砸到地上,我說,你一定是在騙我,你告訴我他到底在哪裡?我步步逼近,同學看到我歇斯底里的眼神,嚇得跑出去,在樓道里大喊大叫,好像屋子裡有一隻老虎。破碎的木菠蘿甜蜜蜜的香氣讓我痴迷,我不知道是怎麼離開那幢樓的。我只記得我下得樓來,回過頭,陽台上全站滿了人,他們是從地里冒出來的嗎?我剛來的時候整幢樓空蕩蕩的。

  我像一個白痴在學校門前逛來逛去,慢慢地,我冷靜下來了,我明白現在要面對的一個事實是秦山真的不在學校里了,他到哪兒去了?我首先想到的是他回了家鄉。於是,我買了上秦山家的火車票。秦山的家鄉在一個遙遠的小山村,我只知道地名,從來沒去過。坐了36個小時的火車,又做了大半天的汽車,最後把我送到秦山家門口的是一輛拖拉機。秦山的父母對我的到來感到不知所措,他們幾乎都是沒出過門的莊稼人。打聽清楚秦山沒有回過家,我馬上決定回去。秦山的父母在村頭送別了我。我抱著一絲幻想,秦山會不會到我生活的城市找我?我不相信那個一直在指導我如何生活的人就這麼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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