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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2:29
作者: 映川
我向店裡請了一天假。一大早,我騎著自行車朝電影學院的方向飛馳。車輪子在馬路上飛轉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電影學院的門口。如果由著慣性,車輪子會自動滾進大門,但我生生剎住車制,輪子發出刺耳的吱吱聲,我停在門口,大口大口喘氣。
這大門三年來我每年進去一次,一共進了三次。可留在北京後我竟然沒來過一趟,好像我留在這裡和它沒有任何關係。我緊緊摁住剎車的手告訴我,我是膽怯了,自卑了。大門裡是丁粉的學校,不是我的學校。
幾個人從裡頭往外走,我趕緊扭轉車頭,推著車子沿著學校的圍牆邊走。抬起頭,可以看見密密高高的樹木越過院牆,散亂地遮蓋在我頭頂上。
在靠近學院門口的圍牆邊上有幾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站著,有的蹲著,有的乾脆坐在地上。這群人衣著略得有些落伍,精神面貌也不好,整個透出來的味道暗暗的,發霉的,和電影學院完全不般配。我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的時候,不少人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我,跟著我走。等我轉了一圈再推著車走回來的時候,一個瘦高個直起身子跟我打招呼,小兄弟,你是來應聘群眾演員的嗎?
群眾演員?我停下腳步了。這裡招演員?我很詫異。
瘦高個說,是啊,有沒有興趣?
我說,需要什麼條件?
瘦高個沒有回答我的話,他的注意力被一個從電影學院大門走出來的人吸引去了。瘦高個迎上去說,高導演,有什麼新戲?
原來沒精打彩呆在牆根腳的人全有了精神,以四面包抄的架勢圍上去了。那陣容就像平時你到勞務市場僱工,人進去不用招呼就有一大堆人圍上來。
被稱作高導演的人顯然認得瘦高個,關係還比較熟。他手裡拿了幾頁張,翻了翻遞給瘦高個說,你把符合上麵條件的人找齊了,待遇還按老規矩辦。
瘦高個接過紙張翻了翻說,好的,沒問題,我給你安排好。
高導演沒有多餘的話,轉身進學院去了。
瘦高個重新成為眾人圍繞的中心,不少人嚷著,老安,這次該給我多派點工了。
瘦高子翻著手上的紙張說,放心,這次用的人多,每個人都有份。瘦高個開始點人名,人群中被點到名字的陸續舉起手臂。手臂依次舉起落下。
瘦高個說,點到名的明天早上六點到大鵬影視城集中,記住了是《傾國紅顏》劇組。
有個人嘟噥了句,六點?太早了。
瘦高個說,嫌早,還有大把人排隊等著,他們不嫌早。嘟噥的人趕緊把嘴緊緊閉上,嘴閉得太快,牙齒咬著了下唇,疼得他嘴角抽涼風。
看得出瘦高個是在給人分配戲,我興奮得哆嗦,背上的毛孔緊收。真有這麼好的事嗎?我頓時覺得天高氣爽,今早往這裡來簡直是老天爺的意思,要給我砸個大餡餅。
我擠近瘦高個的身邊說,大哥,我報個名怎麼樣?
瘦高個說,你會演戲嗎?
我說,我考過電影學院,不過沒考上。
他說,那應該沒有大問題,不過,按規矩第一次接戲是要交中介費的。
我趕緊摸荷包說,多少錢?
他說,250元。
我的手停在褲袋裡,我身上只有30元錢。我說能不能晚一點交,我的錢不夠。
他說,哪你有多少?
我說30。
瘦高個不耐煩地來說,先交這麼多吧,掙了錢再還我。以後就叫我老安。明天你和他們一樣到大鵬影視城集中。
我不相信我這麼快就能演戲了,我問,我演什麼角色?
瘦高子說,到時你就知道了,一天有好幾個角色給你演呢。對了,先給你說清楚了,報酬是一天20元,管兩頓飯。
我才不管有多少報酬呢,沒錢我也要演。
回到家裡我一晚上沒睡著覺,凌晨三點多我就爬起來,騎了兩個多小時的自行車才到達大鵬影視城。
《傾國紅顏》是一部古裝戲。我第一天派到三個角色:宮裡的小太監,街上走動的老百姓,趕馬車的車夫。這幾個角色沒有台詞,也沒有什麼動作,基本是一撥子人一起行動。老安除了調度我們這一大群由他找來的人,有時自己也穿了服裝混在群眾演員的隊伍里充人數。
一天下來,我的腿站得發硬。我天生不怵鏡頭,這幾個小角色耗不了我什麼力氣,我是看其他演員演戲看累的。我白天看了一天,晚上還想看。夜裡劇組要趕拍夜戲,我捨不得走,又擔心回到家裡太晚了。
一個剛認識的叫張好的哥們主動跟我說,哥們,我們一伙人都在那頭的竹林子裡打地鋪,你可以和我們一道。順著張好手指的「那頭」,我看到一片灰濛濛的林子。
當晚我看完戲就沒回去,和張好擠了一個鋪。那地方是夠寬敞,就是蚊子多了些。第二天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把鋪蓋搬來了。後來,我進其他劇組也都是就近找個地方打地鋪,搭伴的人還不少。大家都說,不就是閉上眼睡個覺嗎,哪裡不能睡?可有一次,一個從四川來的姑娘夜裡被一條蛇鑽進蚊帳咬了手指頭。我們連夜把姑娘送到醫院,雖然打了針,醫生還是把姑娘的這節手指頭截掉了。姑娘哭得死去活來,說她以後再也不能演戲了,她不想活了。我們都勸姑娘說,沒有一截指頭要什麼緊,攝影機又不會跟你過不去,專拍你手指頭的特寫。
有了姑娘的教訓,逢著露天打地鋪睡,我都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