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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2:33
作者: 映川
我很快和張好混熟了。張好是山西來的,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說話慢條斯理,讓人感覺很有修養。他高高胖胖,練過幾手三腳貓的功夫,經常在一些武打片裡露臉,有時也演些不需要太大技術難度的替身。
張好告訴我他幹這行已經四年了,他喜歡做替身,因為做替身的報酬高,要比一般群眾演員高上十倍。張好演戲的目的顯然和我的不一樣,他是靠演戲混飯吃,我是在幹事業。
《傾國紅顏》拍了幾天又把我們這撥群眾演員拉出去拍戰爭場面。有一場戲要特別拍一個從山下摔死到泥地上的士兵。老安叫了幾個人,幾個人都不願上,老安的手指就指到我的頭上說,齊發,你上。
我說,好,我上。我早就巴不得老安把手指頭點到我的頭上了。
前兩個星期下的雪還沒有融盡,氣溫在零度以下。攝影機對著我,我穿著一件沉重堅硬的鐵甲(其實是塑料殼,不過也夠冷夠硬的)往山頂上爬,鼓風機不停地從旁邊吹,一場人工降雨將我從頭到腳淋透。我的手摳進泥里,一步步艱難地往上爬,又一次次滑倒,尖銳的山石將我的膝頭磕爛了。最後,精疲力竭的我,從山頂上滾落,摔死在一塊泥窪地上。
這場戲拍了6遍,近兩小時我的身上一直都是濕的,衣服表面凍起一層薄冰,抖抖身子碎冰卡卡嚓嚓地落地。
拍完,老安招呼我去喝熱開水,他說,齊發,演得不錯,往後有戲一定給你多上。
先前拍戲的時候,我都快凍硬了。拍完了,身子迅速發熱,十支手指頭像通了電似地竄熱流。我顧不上換衣服,站著傻笑。越苦越累越能讓我嘗到演戲的滋味,這比扮演那些扎在人堆里站到腳發麻的角色要強百倍,強千倍。
導演說了,剛才這場戲要了我幾個特寫鏡頭。我高興了一會又擔心攝影沒拍好我臉上的表情和手上的動作。先前在上山爬的時候,我身上的每一個部位可都是有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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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攝影機旁邊湊,攝影用身子擋住鏡頭,沒讓我看回放。張好過來把我拉到一邊說,你額頭出血了。
我摸了一把,手掌上果然全是血。我這才感到額上辣辣地痛,可能是剛才滾下山的時候給樹枝劃破了。
張好在口袋裡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口紙。他把口紙搓成一團扔到地上說,找製片要藥,不要便宜了他們。他說完果真走過去對製片說,有演員受傷了,你們給弄點創可貼。
製片看了我們兩眼,讓手下給我送來了紗布和藥棉。張好沖我得意地眨眨眼,替我包紮額頭的傷口,他一邊弄一邊問,剛才那出戲老安給你多少?
我說,不是事先說好了一天20,管兩頓飯嗎?
張好說,我就知道你傻冒了,20塊是給那些隨便站站湊人頭數的,像剛才那個角色,你要上三四百也不過分。
我說,今天我覺得演得好過癮,不給錢我也願意演。
張好瞪大了眼睛說,看你說的,我不敢跟你比,你怕是想當大明星吧。
俗話說日久見人心,張好和我處久了,漸漸懂我了,知道我一門心思只想演戲,他就樂於將一些關竅告訴我。從張好的嘴裡我知道像我這般從群眾演員做起的,下一步要爭取做特約演員。特約演員又分為「小特」和「大特」,「小特」一般只有一兩句台詞,「大特」的台詞多些。做好了特約,然後才能接角色。每上一個台階都得費上好幾年工夫。聽說有的人做了七八年,連個「小特」都沒撈著,更別說真正的角色了。
張好說,你想演那些有詞的角色必須跟導演套近乎。
張好說的話我都牢牢地記在心裡,這些經驗之談不是我在大街上看熱鬧能看得來的。
在拍攝現場,遇到導演或副導演,逮住機會我都找他們磨,我說,導演,什麼時候有適合的角色記得找我,我不在乎報酬的。
我不怕這些導演們討厭我,我要讓他們記住我。有一次,一個導演老遠看見我,我還沒說話,他先說了,我算怕了你了,有角色一定給你。
我給自己爭取的第一個「小特」是扮演一個小和尚。我對衝進寺院裡行兇的惡徒說,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惡徒不聽我的勸誡,向我揮出一掌,打在我的前胸,我摔倒在地,滾落了七八級台階,我剃得青光的腦袋在青石板上砸得咚咚響。如果同期錄音的效果好,能把這聲音錄進去。
腦袋上撞出兩三個大包,換來一句台詞,值!我終於在鏡頭前開腔說話了。
我的第一個「大特」是扮演一個少爺的小跟班,我不斷地被少爺打耳光,他一有空就打我的耳光作為消譴。我被打後還要滿面笑容,一點停頓都不能有。有一出是我捂著剛被扇過的臉衝著少爺笑嘻嘻地說,少爺,這段時間我覺著我的臉越來越紅潤了,你再打,多打點,不多會我准能變成個翩翩公子。
一開始這個角色還不是我的,原來的「大特」被打愣了,笑不出來,笑不及時,被換了。演少爺的是個偶像派明星,對我的前任很不滿,撂了一句話,我的手都打麻了,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從群眾演員到「小特」再到「大特」我只花了一年多的功夫。張好很羨慕地對我說,齊發,運氣不錯嘛,如果碰上個看你對眼的導演,給你一個合適的角色,你就混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