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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39:38 作者: 高歌

  我在雲陽鄉眼巴巴地等著你父親,你姥爺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馬車,送我們到安吳,到了那裡和去照金的幹部會合,翻過嵯峨去照金。你父親沒有了後路,不能做孝子留在西安城了,只有跟共產黨走了。

  一天過去了,你父親沒有回來。

  兩天過去了,還沒有回來。

  第三天,韓冬捎來了話,你父親到鄭州投奔他四哥齊占田了。我罵你父親狗改不了吃屎。我與照金又一次擦肩而過了。

  你父親到鄭州安定後,悄悄捎信回來讓我去。我婚後的幸福生活是從鄭州開始的,也終結於鄭州,短短的一年零一個月。

  你父親給齊占田當副官,莊平的名字肯定不能用了,又改回到莊銘。莊平被共匪劫到了哪裡,軍統處眾口一詞是到共區延安了。至於共匪怎麼得到的情報,軍統處查了一陣沒有查出個子丑寅卯,而韓春又在大會小會上表過態,莊平他絕不姑息遷就,按軍法處置。撇清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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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齊師長說,老家就剩老爹一人了,他家是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滅門,一家大小几十口人的頭掛在宛平縣城的城牆上示眾。你父親建議四哥把齊老爺接到鄭州來享天倫之樂。四哥說,老爹怎麼也不來,他要守著齊家的亡靈。

  齊師長偏心,給你父親的薪水是西安城的兩倍,齊師長讓你父親把我接來,建個自己的小安樂窩,也好傳宗接代,戰亂時期,說不定哪一天就沒了,怎麼也要留個後。你父親聽了齊師長的建議。

  到鄭州後,我發現你父親主要幹的事情是將齊師長的古董物件換成金條。齊師長有一個專裝金條的柳條箱,你父親換回來的金條交給齊師長,齊師長放進他的柳條箱裡,而鎮守鄭州的齊師長對鄭州的安危也不怎麼上心,讓他上心的除了柳條箱裡的金條外,還有太太的肚子。齊家是多大一家人啊,現在就剩他一人可傳宗接代了,齊家日後的東山再起一個是看他的金條,二個是看他的播種。可太太的肚子始終讓他白費力氣。總之,這個齊占田跟你父親給我描繪的齊占田相差甚遠。

  齊師長的太太叫如玉,比我小兩歲,人如其名,皮膚白嫩,杏仁眼,瓜子臉,如果手拿小扇,往芭蕉樹下一站,就是那種回眸一笑換千金的畫裡美人。如玉老家在甘肅蘭州,到山西走親戚,被戰亂困在了山西,在她就要被日本鬼子強姦的當口,齊師長帶兵衝過去救了她。從此她就跟上了齊師長。如玉漂亮,但沒有文化,像齊師長這樣一個研究兵書兵器的人不是一個漂亮就能滿足的,齊師長常給你父親嘮叨,還是你的丑太太好啊,回家有個說話的,我那太太漂亮,可是你跟她說啥啥不懂,就是一個死花瓶,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和如玉處得如親姐妹,如玉除了陪齊師長睡覺吃飯之外,別的時間總跟我在一起,如玉整天為她的肚子發愁,她說,老齊幾次都要休了她,是她苦苦哀求,讓再等等她。她也不忍心讓齊家斷了後,如果再懷不上孩子,不用老齊攆,她自己就走了。我帶著如玉看中醫,調養身子,有時候為了一個偏方,我讓你父親開著車帶我們跑幾百里路。聽說心情好容易懷孕,為了讓如玉快樂起來,我給她唱歌,如玉聽著好聽,就讓我教她,然後,她回去唱給老齊聽,她告訴我,老齊很喜歡聽她唱歌,老齊有個睡不著覺的毛病,聽著她唱歌就睡著了。後來,如玉真懷上了,再後來,我也懷上了。如玉心情好了,讓我教她唱歌,她非常羨慕我對著1234567就能唱出好聽的歌曲,如玉的嗓子也不錯,學會了就回去唱給齊師長聽,齊師長像哄傻瓜一樣說唱得好,如玉就高興得流出了眼淚。

  當我聽你父親說韓冬來鄭州要策反齊占田,讓你父親牽線,就想到當初韓冬勸你父親投奔齊占田的目的了。

  不管怎麼說,我的根子在共產黨那邊,我一直鼓勵你父親多為共產黨做事,希望共產黨早點勝利,戰爭早點結束。對於刺殺胡濟齋的事,我積極鼓動你父親抵住這個大漢奸的腦袋開槍,我就不相信他不死。

  刺殺胡濟齋那天,我在家裡也很緊張,大著肚子在屋裡來迴轉悠著。那天的天氣非常陰沉,瀰漫的灰霜像個鍋蓋,蓋在城市的上空。我看著牆上的掛鍾,時間過了,我心裡謀算好的那一聲槍響還沒有傳來。後來,街上響起了激烈的槍聲,我想,你父親要做的事準是遇到麻煩了。事情就是那麼巧,在這當口,齊師長老家來的一個長工告訴了齊師長父親被共產黨農會活活打死的事情,盛怒之下,齊師長帶隊去旅社殺共產黨來使,而潛伏在齊家的趙媽提早一步到了旅社,胡濟齋和韓冬逃跑了。

  韓冬他們的策反起義徹底失敗了。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中原大地在柳綠桃紅之後,迎來了鬱鬱蒼蒼的夏天,戰爭不會改變大自然的腳步,也不會改變人類繁衍的腳步,齊師長如願以償得了兒子,起名叫齊和平。我們得了女兒,我住的病房窗外有一樹木槿花,很漂亮,我就給你大姐起名叫小槿,此後,我給孩子起的名字就是我生完孩子後第一眼看到的我認為美麗漂亮的東西。和平比小槿大一個月。我奶水少,如玉的奶水豐沛,小槿有時候還要吃和平的糧食。

  齊師長開玩笑說:「這小槿早晚是齊家的,儘管吃,吃的是自家的。等小槿百天的時候,我給訂酒席,順便給這兩個孩子把親訂了。小槿一看就是繼承了媽媽的頭腦、爸爸的模樣,和平一看就是繼承了爸爸的頭腦、媽媽的模樣,兩個孩子多會長啊!我們這兩個當爸爸的搞來搞去,還不是為這兩個小東西聚家底?」可是還沒有等小槿過百天,解放軍包圍了鄭州,兩個男人只好扔下女人和孩子,突圍出城了。

  我和如玉抱著各自的孩子,站在門前,看著荷槍實彈的隊伍消失在黑夜裡。齊師長和你父親都騎著馬,你父親一步三回頭地擰著身子看我們,夜色中,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眼裡充滿了淚水,我當時的感受就是永別。你父親的馬鞍上馱著齊師長的柳條箱。齊師長說,金條留給太太們是個負擔,也不安全,太太們只要把孩子照顧好就行了。

  你父親和齊師長走後,我和如玉抱著孩子跟國軍軍官的家屬一起鑽進了防空洞。雖然沒有飛機,但是炮彈不知會在哪一刻落在我們的屋頂。在黑暗的防空洞裡,我看著包裹里的兩個孩子,暗暗下著決心。我想,突圍是九死一生的事,如果他們死了,和平就是齊家唯一的根,小槿雖然是個女孩,也是莊家唯一的一棵苗,一定要保護好這兩個孩子。

  後來,外面就傳來了隆隆的炮聲,戰爭開始了,防空洞裡響起一片壓抑著的蛐蛐叫一樣的哭聲。我將小槿放在腿上,雙手合十,祈禱他們能安全突圍出去,台灣雖然遠,此去不知何日還,但總比血沃中原強啊。你太姥姥是虔誠的基督教徒,為此你姥爺專門修了座教堂,我從小耳濡目染,但又深受共產主義思想影響的我一直對上帝不置可否,可在這個時候,我的虔誠超過了你太姥姥。如玉也學著我的樣子,祈禱起來。

  我們在防空洞裡待了一天一夜,開始的時候如玉有奶餵兩個孩子,後來奶水沒了,兩個孩子餓得都沒有了哭聲。後來防空洞口傳來了一個男人沙啞的喊聲:「出來吧,不要怕。」大家睜著驚恐的眼睛,不吱聲。那個聲音又喊:「我們是解放軍,不要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

  我抱著小槿站了起來,如玉抓住我,「別出去,他們會騙我們的。」我說:「人家已經占領了鄭州,我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孩子會受不了的。」我抱著小槿第一個出了防空洞。

  解放軍個個黑瘦黑瘦的,黃色的軍裝破破爛爛,他們疲憊地坐在地上,看著紅紅綠綠的官太太們一個一個從防空洞裡出來。一個當官的過來對我們說:「你們的男人死的死,跑的跑,你們都趕緊回老家吧,誰有什麼困難可以給我們講,誰要坐火車,在我們這兒登記,我們可以幫你們買票。」解放軍說話挺和氣的,還給了小槿一塊餅,那餅又黑又硬,根本咬不動。我當時穿的是緞子旗袍,小槿也是用小緞子被裹著,看到解放軍破衣爛衫,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在解放軍那裡登記了火車票,後來,我和如玉就帶著孩子坐火車順利到了西安城。你奶奶看到齊家的人像看到了親人,有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盡著齊家娘倆。你奶奶說,可到報齊家恩的時候了,但如玉和孩子在西安城住了不久,就堅持要回娘家蘭州,我和你奶奶都勸不住,也就由她去了。我知道,如玉是看到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願意添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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