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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39:32 作者: 高歌

  救過李大大不久,我就辭了職,離開了我熱愛的白衣天使工作,當時我以為是暫時的,卻是永遠。

  兒子的婚禮由媳婦娘家出錢,你奶奶心裡樂開了花,對外誇耀媳婦娘家多有錢,對內表現出來的卻是憤然不平,說我娘家是用錢壓她,欺負她窮。結婚後,你奶奶第一道命令是讓我辭掉醫院的工作,在家伺候婆婆和丈夫,這一點首先你父親就不同意,一是老人家還身強力壯,不用人伺候;二是我在家,會受你奶奶的氣。你奶奶呼天搶地地鬧,你父親還是不同意,你奶奶便躺在床上絕食,聲稱要餓死。你奶奶也不是嚇唬人,你奶奶認為,媳婦剛進門的第一條如果拿不下來,會讓她的顏面掃地,無法做人,兒子娶了媳婦向著媳婦不聽娘的話,還不如死了。你父親跪在地上求你奶奶吃飯,你奶奶不答應,你父親又給我說好話,要我跟他一起給你奶奶跪下,求你奶奶不要讓我辭職,我開始不答應,可你奶奶就是不起來吃飯,眼看你父親要去跑車了,家裡這樣,讓他怎麼放心,我沒辦法就跟你父親一起給你奶奶跪下了。你奶奶起來吃飯了,答應讓我再干一段時間。後來,你奶奶又讓我辭職,這次我和你父親跪下求也不頂用了,沒有辦法,我答應了你奶奶,我想等家裡沒錢買米了你奶奶會讓我去工作的。

  我辭了職,你奶奶下了第二道命令——搬家。你奶奶說,家裡添了吃閒飯的,住不起獨院了,住大雜院省點房租。你父親不同意,你奶奶又以絕食獲得成功。大雜院裡住的都是窮苦人,拉洋車的、擦鞋的,你奶奶像魚兒回到了大海里般歡樂。你奶奶住進大雜院,添了喝茶的嗜好,把一張小桌放在院子裡,坐著喝茶,一會兒喊我倒茶,一會兒喊我給她捶背,一會兒喊餓了要吃飯,大家都說,莊家大娘好福氣啊。你奶奶的嗓門本來就大,這下更大了。做過用人的你奶奶,自兒媳婦進門後,即刻有了地主婆的修養和脾性,養生的招數比地主婆有過之而無不及,看到千金小姐被自己使喚得丟鞋掉帽子,由衷地喜悅。兒媳是大家小姐,而且這個大家小姐被她調教得很乖,這又是你奶奶最感到驕傲的、最感到出人頭地的一點。你奶奶常教導我,女人工作是男人沒有本事的表現,你願意讓人家瞧你丈夫沒本事嗎?你奶奶最津津樂道的是在院子裡擺龍門陣夸兒子。你奶奶的龍門陣里布滿了大人物,張靈甫、劉孟廉還有住在同一個巷子裡的韓家老大韓春。你奶奶上了年紀,喉嚨的韌帶鬆弛了,發出的笑聲嘎嘎的,說話的時候也控制不住那被激情涌動的氣流,蒼老的卻是巨大的聲音迴蕩在大雜院的各個角落。你奶奶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個院子裡的人羨慕她,抬舉她,讓人人都巴望她能給他們施捨一點東西。你奶奶雖然很窮,卻從來不吝嗇施捨,但她的經濟能力又常常讓她的施捨停留在承諾上。

  我對你奶奶的忍讓,除了我善良的本性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你奶奶唯一的兒子在冒著極大的危險幫我父親做事,沒準哪一天老人家就會失去兒子,我怎麼能跟老人家計較呢?我也不願意讓你父親回家變成是從一個戰場到另一個戰場的轉移,不能讓自己男人在外面槍林彈雨,回到家還不得安寧。還有,我既然愛你父親,我就要拴住你父親的心,我的外貌確實如韓春所說的,配不上你父親,我小長臉、小眼睛、身材瘦小。你父親給我坦言過,說他在心裡也暗暗把我與李小亞和肖麗比較過,我沒有李小亞那種天生麗質的嫵媚,沒有肖麗那種風塵幻化出的曼妙,但我有一種嫻靜的氣質,我的外貌雖然不養男人的眼,但我嫻靜氣質中所發散出來的那種善良與寧靜的氣場,卻能給男人一種安全港灣的感受,是男人可以釋放焦苦、疲勞的溫暖懷抱,尤為對那些整日拼殺在血與火的戰場上的男人更是一種奢侈的嚮往。你父親感到很驕傲,他得到了許多男人的嚮往。讓你父親保持住他的驕傲,我的愛情才會安全。

  

  我這樣做的結果是你父親更加心疼我。你父親用下班後拉洋車掙來的錢給我小弟弟妹妹買東西,讓我在娘家人面前有面子,給我買大上海的好吃的好穿的,晚上等你奶奶熄燈睡覺後,拿出來給我看,我鑽在被窩裡偷偷吃你父親從大上海給我買的好吃的,回娘家時,偷偷穿上大上海的洋服。一個醜女人,能得到英俊男人的這種愛,夠了。

  你奶奶儘管對我萬般刁難,可是有一點絕對是與我一個戰線上的,就是絕不允許有女人招惹你父親,也絕不允許你父親招惹別的女人。你父親年輕英俊,高官厚祿,難免遭遇擲果盈車。我是個醋罈子,這醋有多酸是你父親在給我講了遇到李小亞的事之後才知道的,李小亞的事是你父親與我聊天的時候講給我聽的,沒想到打翻了我的醋罈子。這事情發生在你父親調回軍統處任緝毒科長的時候。

  韓春把你父親從鐵路線上調回來緝毒,你姥爺和我分析,韓春應該是從送李大大開始就注意你父親了,但是,他並沒有動,這個人反對打內戰,後來對共產黨還是手下留情的,他大概覺得你父親往延安運物資的事不管不行了,才把你父親調開了。你父親說李小亞是為了進監獄自己誣告自己販毒,碰到你父親是意外,怎麼會那麼巧?你父親是緝毒英雄上過報紙,李小亞為什麼不可能是專門來勾引你父親的?你父親說,他去韓春辦公室商量把李小亞該怎麼辦,回來的時候一進門,看到李小亞揭開旗袍,亮到大腿根,嘻嘻笑著招手,「來,來呀,俊小伙。」他嚇得不知該怎麼辦。呵斥她,怕外面人聽見了當笑料,走過去扇她耳光,恐怕沒等他伸手她就會撲過來抱住他了。「來呀,我改變主意了,有你,我不去監獄了,只要你能保護我,我今後就是你的人了。你替占強送信的時候,我就看出你也很喜歡我。」這個臭女人提起了八哥,簡直是在褻瀆八哥的愛情,你父親拔出手槍,對準了李小亞亮出大腿後敞開的胸脯,喊道,「把衣服扣上,跟我去監獄。」李小亞嘻嘻笑著拍了拍乳房,「你開槍啊,向這兒打。」他向李小亞開了一槍。槍聲驚動了樓里的人,大家都向這邊跑過來,看到他站在門口,以優美的側身舉槍姿勢對著屋裡又開了兩槍。那個敞懷露體的女人嚇得趴在了地上,散開的髮髻里和兩槍打掉的鞋跟里掉出了大煙膏,煙膏還噝噝冒著青煙。

  你父親給我說這件事是想給我解解悶,順便顯擺一下他的槍法,想看看我眼裡閃爍的崇拜的目光,但我的眼睛裡射出了錐子一樣的目光,追問他到底看見那女人的什麼了。你父親說是一片白。我不信。你父親說是兩隻白口袋。我大哭起來,嚷嚷道:「你是一直想著她,這下可遂了你的願了。」起初你奶奶還偏著你父親,可你父親偏偏用了拉洋車給我買東西的錢給李小亞買了一雙鞋送到了監獄。偏偏巷子口那個小鞋販認識我,以為你父親是給我買的鞋,殷勤地問我那鞋穿上合腳不,不合腳來換。你父親經不住我的審問,就招了。這下你奶奶旗幟鮮明地站在我這一邊。從此,你父親沒有了安寧的日子,你父親下班回來我要對時間,如果你父親是拉洋車了,我要你父親交出錢來,讓你父親說出拉了多少座,都分別是從哪兒到哪兒,哪一座拉了多少時間掙了多少錢,如果這些有一點對不上,我就懷疑你父親有貓膩,我說:想騙我?都不看看我是誰的姑娘!後來你父親回來就回憶著先用紙寫出來,再接受我的審查,我說:心裡沒鬼幹嗎盤算哩?捏把的東西是經不起細刨的。後來你父親就當下記,我說:我又沒跟著你,你是在外面捏把好了吧?當然這樣審查的事只存在於我們之間,你奶奶是不知道你父親在外面拉洋車掙錢的,當我大哭大鬧的時候,你奶奶也只知道是因為回來的時間對不上了。你奶奶說:男人就要這樣管著,外面的那些女人都是采蜜的。

  我這樣做,並不是真認為你父親在外面怎麼了,我是想敲打他,勒勒繩子,有時候也是心煩。

  愛情的甜蜜是相同的,保衛愛情的辛苦真是各有各的不同。這樣的醋罈子保衛法一直到你父親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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