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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38:06 作者: 高歌

  列車一路向東奔馳,過了臨潼站發出了三級戰備信號。陝西有句舊話:刁臨潼,野渭南,土匪出在二華縣,最惡不過潼關縣。意思是出了西安城,沿著隴海線越往東走民風和社會治安越糟糕,這跟地理環境有很大關係。到了臨潼,就能看見遠遠近近出現的山影,楊貴妃的霓裳羽衣、白居易的《長恨歌》已作古,而秦始皇的戰車、唐明皇的戰馬經過這些年的演變,化作了一個字「刁」。三級戰備就是要睜大眼睛提高警惕了。韓春說,為什麼軍統要押送這列車?西安城是西北門戶重鎮,一百多家各類特務組織在此盤踞,日本間諜組織恐怕已經得到情報了,路上打伏擊、空中飛機轟炸都有可能,還有兩華縣的土匪,不敢明搶,扒火車弄點槍彈是有可能的。

  我檢查了一下槍,將槍呈四十五度仰角瞄了瞄。一想不對,韓春讓我針對的是地面埋伏,不是天上的飛機,就把槍平舉著瞄了瞄。再想還不對,沒有一個人比火車高,這樣打出去的還是空槍。於是,我跪在車頂,槍口向下俯四十五度瞄。居高臨下。這時候大概有八九點鐘了,一望無際的玉米田上方籠罩了一層薄霧,一種青澀發甜的氣息從那裡瀰漫而來,這樣的田野,讓我想起家鄉的高粱地,想起鑽在高粱地里打桂皮的事,這樣一想,李簡的面孔就出現在我面前。韓春說,莊平跟李簡是一樣的人。那麼,莊平會不會在做第二個李簡?西安城沒有一木清直那樣的日軍指揮官,不一定沒有桂皮那樣的漢奸,而為什麼要讓我假冒莊平呢?難道除奸還需要不在場的證據?我百思不得其解。

  車到渭南站,掛了幾節車廂,上來了幾百官兵。然後火車又繼續前行。這是野渭南了,列車進入二級防備狀態。野渭南的地貌是大曠野,南高北低,北邊是平原區,南邊是黃土台塬。鐵路好像正在分界線上。渭河在距鐵路很近的平原區出現了,如一條波光粼粼的長龍隨著火車走。一條公路沿著渭河南岸與渭河並駕齊驅,公路上有些熱鬧,幾輛拉滿士兵的敞篷軍卡車向東跑,車上空飄揚著青天白日旗。軍卡車的前面有一隊裝滿糧食的馬車也向東跑,每一輛車前都插著一桿紅旗,車把式倚著糧袋站在車轅上甩紅纓鞭,他們好像在比賽,當軍卡車超過馬車時士兵們向馬車揮手,歡呼勝利。這比賽的雙方一定有某種聯繫,這種聯繫讓他們陌路相逢中建立起親密關係,我猜這聯繫就是同一個目的地——中條山戰場,一個是送人,一個是送糧,還有這列向東奔馳的火車,送的是武器,殊途同歸上戰場!陝西沒有戰火紛飛,但同仇敵愾的戰爭氣味已經相當濃烈了。

  過了一段時間,看不見渭河和公路了,鐵路獨自繞著山腳前進。北面是一望無際的茂密的玉米田,渭河和公路就淹沒在那玉米田裡,南面近處是山民開出來的小片玉米田,遠處是樹林掩映的崇山峻岭。韓春叮囑過,在這一帶要對南邊多加警惕,山裡有幾路土匪,還有日本特務活動。我端起長槍瞄向南面的玉米田。端著槍,趴在奔馳的火車上的感覺讓我感受到了昔日打烏鴉的狀態。現在是八月的盛夏,玉米正在揚天花,從車頂上望過去,玉米田裡一片青黃,跟剛吐的高粱穗子一樣。

  「叭——」突然我的槍響了,緊接著又響了兩槍,槍響的一瞬間,我似乎看見烏鴉黑色的羽毛顫動了一下,不見了。緊接著,一片密集的子彈從火車裡飛向我射擊的地方。玉米稈被打斷了一大片,幾條人影向樹林那邊逃竄。事情發生在一瞬間,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我真不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目標的,那子彈是怎麼打出去的。

  火車大喘著粗氣停了下來。韓春帶了一隊軍人跳下火車,一部分沿鐵路搜索,一部分進玉米田搜索。韓春戴著墨鏡,大蓋帽壓得很低,李秉儒仰起他的高顴骨臉,向我這邊張望了一下,沖我伸了伸拇指。這時候,我才徹底從打烏鴉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真有人在路上要伏擊火車?

  火車又開始前行。我檢查了一下子彈,我只打了三槍,打中沒打中我不知道,李秉儒向我伸拇指的含義也比較模糊,是誇我打中敵人了呢還是誇我發現了敵人?韓春為什麼一點表示都沒有?我無論做什麼事都非常注重韓春的態度,韓春身上就像有一種魔力左右著我。韓冬說:你把韓春當偶像,啥都聽他的,二哥提醒你,你要是跟他干,以後怎麼死的都沒人知道。十年後,當我被捕入「蛇腹」後,韓冬的這些話如雷貫耳,差一點變成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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