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02:05 作者: 徐大輝

  理由有時絞盡腦汁想不出來,三江有句更生動的話:我撓炕席,撓掉手指蓋兒。即使如此照舊想不出來。四姑奶努力想理由,不拿出有說服力的理由不行,婚姻大事不是孩子住家看狗玩,說玩就玩,不玩就拉倒。索家這輩分上只她一個小姐——尼莽吉格格,嫁給誰,何時出嫁眾目注視。

  做出不嫁給富墨林的決定,知道的範圍很小。大哥、大嫂、富墨林,收回決定很簡單的事情。重要的是富墨林的大度和寬容,他始終說尼莽吉你沒什麼錯,你是受害者,日本鬼子欺負你,我再踹你一腳?他越是這麼說,她越受不了,挨他打一頓,罵挨他罵一頓,心裡還好受些,不嫁的心更鐵。

  「四妹,墨林都能看開這件事,你還較真兒(認真)。」爺爺說。

  「這怎麼說較真兒,小鬼子糟踐了我,打了墨林的臉……」四姑奶咬定自己身子髒了,再嫁給富墨林就是侮辱他。

  「你鑽牛角尖。」

  「願你怎麼說,鑽我是鑽定了,別說牛,就是狼犄角我也要鑽到底!」她說。

  爺爺心裡說四妹啊,狼長犄角嗎?可你死活鑽,狼真的得生出犄角。他說:

  「你拿不出正當理由,婚事還是要結的。」

  「大哥,你再逼我的話。」

  「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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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出被吉原圭二欺負的事。」

  「萬萬使不得啊!四妹!」爺爺投降,不逼不勸了,她使性子道出那件與臉面無光的事情,他這個三江商會會長還咋見人,穿上鐵衣服脊梁骨也得被人戳破,他說,「四妹啊,你的事我不管了,自己照量辦吧,總之得有個因由。」

  四姑奶躲在閨房想理由。富墨林來勸,做最後的努力,他說:「你一條道跑到黑呀,尼莽吉!」

  「沒第二條道。」

  「你回下頭,後面陽光大道。」

  「後面有什麼?」

  「有我,我們……」

  四姑奶說你即使說出一百個日頭我也見不到陽光,嚇唬道:「你再勸,我站在院子裡喊,說吉原圭二把我怎麼怎麼的了。」

  「天哪,你可別喊。」富墨林也妥協了,隱瞞真相對索家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有益的事情。

  四姑奶繼續想她的理由,舉行婚禮的日子迫近。二嫂的小貓又來窗戶台曬太陽,今天不是一隻,還帶來一隻,它們的關係讓人有種種猜想,情侶、姐妹、朋友……她想不出頭緒,世界上能幫助自己的人似乎太少太少,正如大哥說的吧鑽牛角尖,牛角尖的空間實在太狹小。

  理由在她百思不出的時候突然來臨,我太爺去世。他老人家像是有意幫助自己女兒,看她實在太為難。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大院裡的人準備晚上送灶王。索家辭灶念誦的歌謠是:灶王爺,本姓張,上天堂,見玉皇,好話多說,賴話少說。不過,今年誰也念誦不了這首歌謠了,原因在我太爺身上。他老人家吃完早飯躺下,每天他吃完早飯都要睡一會兒,自稱是回籠覺。通常的回籠覺指早晨醒後又睡的小覺,這一覺很香,被編入民間的四大香里:開河魚,下蛋雞,回籠覺二房妻。睡回籠覺反正是太爺一生的習慣,並在回籠覺中悄然離世。

  「老爺!」傭人叫他。

  太爺一動不動。傭人以為他又頑皮開玩笑,人老了行為跟孩子差不多,所謂老小孩小小孩,他裝死。再次喊他:

  「老爺,茶沏好啦!」

  太爺還是一動未動,傭人慌了,用手拉他一下仍無任何反應,頓然失色,忙去喊人。

  我爺正跟管家嘮置辦年貨的事。大戶人家過年很忙人很累人,錢多準備的東西也多,搭上年邊兒——臘月初八,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臘八就殺豬。殺了年豬,就沾年邊;還有臘八祭灶,年上來到,閨女要花,小子要炮——後,索家一天比一忙,歌謠為索家安排了過年順序表: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宵,大年初一去拜年。他說:

  「雲奇,每到這個月份,最忙最累的人是你呀!」

  「沒什麼老爺,我應該做的。」管家冷雲奇說。

  「什麼叫應該啊,你對索家……不說啦!」

  「真的沒什麼。」管家趁著話題,問,「小姐的婚事沒兩天啦,您看哪兒還要加細做做?」

  「唔!」我爺支吾,平素見不到他支吾,他老人家最煩支吾,喜歡做事齊喳咔嚓有話說有屁放。

  「老爺。」

  「嗯!」

  「離正日剩三天,您看請柬……」

  爺爺被管家問住。婚禮的請柬應七天前,或者更早些發出去,距離定下的日子只短短的三天,再不發請柬恐怕來不及。他正為難如何回答管家的當口,傭人慌忙跑來喊老爺給他解了圍。

  「不好啦,老爺!」

  「怎麼啦?」

  「老爺,老老爺他……」

  太爺睡夢中辭世,面目不難看。眾人聞訊擁到我太爺的屋子,爺爺用眼淚宣布太爺去世了。

  接下去按索家規矩辦喪事,一切喜慶的活動都停止,包括四姑奶的婚事,重孝期間——守百日孝算是大孝,常見的五期35天就可——自然四姑奶的婚禮推後,守孝期間不能辦喜事。

  太爺去世四姑奶哭得最甚,父女情深是一方面,父親用生命最後一絲燈亮(人死如燈滅)拯救了她,把為她從窘境中拉出來——找到不跟富墨林舉行婚禮的理由,誰都無異議的正當理由。身戴重孝當然不能結婚。民間風俗,家中有人去世,連續三年過年都不能貼春聯、掛旗什麼的。

  大戶人家的紅白喜事又是很麻煩,關於太爺的葬禮前輩未對我講過,但從我們索家是三江首富這一點上判斷,一定是非常隆重。當時三江縣城還有花子房,花子絕對不放過這個絕好的乞食討錢的機會,少不了現場說蓮花落,是什麼詞我不清楚,但我相信一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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