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00:09 作者: 徐大輝

  成為日本矚託的管家冷雲奇邁出背叛索家的第一步,利用上街辦事,見左右沒人溜進憲兵隊。客觀地說他實逼無奈,重茬弟兄唐本仁把他的手插進磨眼,不碾也得碾。人都有私心,冷雲奇亦如此,不單單是為救弟弟而背叛恩重如山的主人,有一件事記了老當家的仇。有時記仇不一定有道理,他記下的就是沒道理的仇恨。

  

  我太爺把四姑奶許配給富墨林時冷雲奇還沒到索家大院,也就是說事情發生時與他無絲毫關係。私心和欲望這東西不講什麼遊戲規則,一個下人卻看上了東家小姐,而且是訂了娃娃親的小姐,這在婚姻講究門當戶對的年代,就是狂妄的想法,地位低下的管家冷雲奇成為癩蛤蟆,天鵝小姐成長中可沒許護(注意)有人要吃她的肉。

  癩蛤蟆揚長避短,公開爭奪不合適,等得很久的機會到來,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富墨林,沒有和等他回來的小姐結婚,孤身一人去了哈爾濱,一去幾年杳無音信。

  「雲奇,你幫著分析分析,墨林這是什麼意思?」當家的我爺遇到想不開的事,問問管家,「哈爾濱也不是千里萬里,坐火車來家一趟用不上一天時間,最低寫封信來。」

  冷雲奇暗自高興,富墨林一點消息沒有才好,他永遠不回來自己才是機會。陰謀心理不可讓東家看出來,往深藏,藏住。他順情道:「誰說不是,拍屁股一走,把小姐撇在家裡。」管家使用了「撇」,讀音piē,從某種東西舀出倒掉,譬如:清泔水撇出去!他完全可以使用放、擱、扔在家裡等等,用撇意義加深了。

  爺爺聽出稜縫,問:「你說墨林是有什麼想法?」

  冷雲奇聽得十分明白,卻故意糊塗道:「老爺說的,我沒明白。」

  「留洋的富墨林,不是老爺子從山溝里領會來的淌兩桶大鼻涕的富墨林,是不是嫌我四妹不識幾個字。」爺爺道出索家所有關注四姑奶婚姻的人想法。

  「唔,不會吧!」冷雲奇閃爍道。

  爺爺不知正往一個陷阱里跳,見管家有話不說偏要問:「雲奇,你在家索家有年頭了,該是大半個索家人,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說出來,別藏藏掖掖的。」

  「這、這……」冷雲奇臉現難色,說,「我怎麼好隨便說少爺小姐的事,不敢。」

  「我叫你說,你儘管說,直說,別拐彎!」

  「山懸(不確定)啊!讀書人開化,指腹、娃娃親什麼的,沾包辦的邊兒,不願上套生個子馬總想掙脫。」

  管家用了一匹未馴服的馬來形容富墨林,未上過套的馬,俗稱生荒子,也叫生個子。爺爺贊同這個比喻,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經常被說成生荒子。

  「我想能不能借去哈爾濱幫朋友開醫院為名,二上(半路)走啦。」冷雲奇的話跟東家不謀而合,他也是這麼想的。

  「唉,那樣坑了四妹,等來等去,歸終鬧個白搭白(無所得)。」爺爺最憂心的是這個,超過二十歲未出閣,屬於剩女,「二十四五歲,老根(老死)在家裡。」

  「小姐怎麼能嫁不出去呢,年紀多大也不顯大。」冷雲奇婉轉表示出對四姑奶的愛意。

  唉!爺爺這聲嘆息內容比較豐富。管家對四妹的愛慕他早看出來,那又怎麼樣?沒有可能的。索家小姐怎麼會下嫁給下人?讓天鵝去嫁癩蛤蟆,這樣想的人腦子一定有毛病。

  又過了一年,仍然沒有富墨林的消息。有跡象表明,索家要給小姐另選一個人家,由於年紀大,婚姻門檻降低,給大戶人家做小做妾,或是門戶稍小一些的。管家心急天鵝飛走,撲通跪在老爺子家面前求婚。結果被我太爺連損帶窩貶趕出來,他不死心去求我爺,當家的眯眼道:「喔,你怎麼會這麼想?雲奇,你不該有這心思。」接著搖搖頭。

  冷雲奇臉巴掌摑的一樣難受,比老爺子怨損還難受。過後想想,自己還是只癩蛤蟆。此事草刺一樣扎進肉里,一碰就疼。拔不出來的刺多年扎著,他自己可以拔卻沒拔,心不那麼的容易死,等待,等待下去,說不定就有了機會。

  日本憲兵讓他當矚託,沒有這根刺也許他不能答應,或者沒這麼痛快答應。救弟弟是大前提,刺的作用也不可小覷。救出弟弟他知道落不下什麼好,他的弟弟他了解。

  「走吧,本仁!」冷雲奇到憲兵隊領人。

  儘管做哥哥的費勁操持,冒背叛東家的危險……唐本仁似乎沒覺得如何,表情中找不到絲毫感激,臉成為冬天裡的木頭,一塊沾滿污垢的冰霜木頭。連句哥都沒有叫,跟著冷雲奇出院,他救出一隻狼。走到大街上,弟弟開口道:

  「哥,給點錢,我餓。」

  憲兵隊裡不供飽飯,冷雲奇壓腰兒(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的幾張鈔票都掏出來給弟弟,說:「下一頓館子,剩下的錢留買飯吃。別抽大煙啦!」

  「嗯!不抽。」唐本仁總是答應好好的,做起來又是一回事。

  弟弟不止一次對哥哥保證,那是一次次不算數的許諾,一次次傷了哥哥的心。唐本仁一般不找冷雲奇,要是來找只一件事:要錢。用途也只一個,買煙土。

  老話說勸賭不勸嫖,抽大煙還是有勸的。勸法不一樣,編歌謠的,寫對聯的,蹦蹦戲的唱詞,快板書,甚至乞丐的數來寶也把戒菸編進去,想戒的不勸也想法戒掉,不想戒的磨破嘴皮沒有用,勸皮勸不了瓤。冷雲奇百般勸誡無效的情況下發了狠,送他到康生院去戒菸。戒到最後也沒戒掉,哥兄弟的仇卻記下了,唐本仁一直認為哥哥坑他害他。

  「完啦,本仁這輩子算叫大煙燻廢!」哥哥絕望道。

  冷雲奇眼望著弟弟走遠,心很淒涼很酸楚,他像一片樹葉飄遠,不由得想起人們說的抽大煙窮得快、死得快、抬著死人走得快。樹葉飄遠就飄遠樹葉沒任何負擔,任憑命運之風吹刮。冷雲奇的事兒沒完,弟弟造的羅亂(麻煩),答應了日本人做矚託,要有所作為,憲兵翻臉可不好玩。平心而論,管家不願做有損索家利益的事情,尤其是監視東家的一舉一動更不願意,他嘆然道:

  「駱駝單走羅鍋兒橋!」

  駱駝走拱橋——冷雲奇走進日本憲兵隊長室。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