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2024-10-04 11:57:08 作者: 徐大輝

  「波波夫去了一趟司令部。」小田回來報告道。

  橋口勇馬料到俄國人會去找巡防軍,有用嗎?土匪出身的洪光宗不會不懂匪道上的規矩,乖乖地贖回票,不然人質就甭想活命。

  「會長……」小田請示下一步任務。

  「你去西大荒。」橋口勇馬不放心,派小田去占江東綹子上,鬍子有奶便是娘,今天能投靠你,明天就能投靠他人,看住他,防備節外生枝。

  小田立刻動身去了西大荒。

  計劃順利實施,順利得讓人感到意外,綁了亞力山大,壓在心頭多年的石頭驀然搬開了,三江的天豁然開朗。打開一瓶清酒祝賀,橋口勇馬自斟自飲起來,酒蟲子一樣滿身爬,到達某個部位時,他想月之香了,而且想得很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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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明的情報頭目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當晚與月之香幽會,她的行蹤給監視她的人發現。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從此用另外一種眼光看她,以致後來她的身份暴露,都與這個夜晚有關。

  瘋狂有時的代價是相當沉重的,橋口勇馬在冰凍小城夜晚為圖一時的肉體之歡,將一個優秀間諜的前程斷送掉,二戰後日本一部研究間諜史的書,在教訓一章里講到橋口勇馬致命的失誤,可惜,橋口勇馬沒能看到這本書,因為他沒能活到二戰結束。

  小田來到西大荒,鬍子把亞力山大羈押在荒坨間的地窨子裡,十幾名鬍子晝夜看守。

  亞力山大像一件東西似的從亮子裡運來,把他裝入麻袋裡,一隻特別縫製的麻袋,他人高馬大普通麻袋裝不下,五花大綁,堵著嘴,蒙著眼睛,他只能乖乖地窩扁在裡邊。看不見東西能聽見,還有鼻子可聞到氣息,靠這些判斷外部世界了。

  雪地清涼,枯乾的柳蒿子氣味雖然很淡,但是仍然可以聞出來。說明大車行走在原野上,亞力山大判斷準確無誤。

  一切突然發生,容不得你想什麼,亞力山大在一家酒肆櫃檯前欣賞店家裝裱掛在牆壁上的古詩句:

  野店無人問村事,酒旗風外鳥關關。

  有人從後面用雙手蒙住他的眼睛,東北人常用此方法和熟人開玩笑,多數讓被蒙的人猜:我是誰?說對啦,立即鬆開手,猜不對還叫你再猜。俄國人沒有這習慣,但是藍磨坊里的中國工人這樣子鬧著玩,亞力山大親眼見過。對方沒讓他猜,迅疾扭住他的胳膊,嘴也被堵住了,想掙扎毫無意義。

  麻袋編織得粗糙,冬日的陽光透進來,臉頰有絲絲暖意,路基本平坦,在積雪上行駛不怎麼顛簸。車上的人破謎,用以打發時光,為了有趣,他們葷破素猜,即謎麵粉(葷),謎底是素的。

  亞力山大對這些粗俗的玩意一竅不通,葷破素猜自娛自樂他更不懂,聽綁架者說笑,想必說的東西一定很有趣。

  「低頭,小心撞破你的腦瓜卵子!」到了地方,鬍子粗俗地喝道。

  亞力山大聽話地低下頭,地窨子門框太矮,頭還是給磕碰了一下,他哎喲一聲痛叫。

  鬍子過來半耍戲半關心地使手掌心揉挨撞的部位,戲道:「揉,揉大包,卵子長大包!」

  藍磨坊主再次給耍戲一次,到東北來十幾年,這一天是他遭蹂躪、挨耍戲最多的一天,此前沒有中國人侮辱性的耍戲他。鬍子帶有馬汗油味兒的手揉搓自己的頭時,他頓然想起當地人經常說的話: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

  去掉蒙眼布,亞力山大面前是陌生的環境,他沒住過地窨子,甚至都沒見過,他問:「這是哪裡呀?」

  「雲南嘎嘎國!」鬍子攮斥道。

  雲南嘎嘎國?亞力山大哪裡曉得民間子虛烏有九霄雲外的嘎嘎國啊!他天真地問:「這雲南嘎嘎國在哪裡?」

  「你腦瓜子叫驢踢了,哪有雲南嘎嘎國啊!」鬍子訓斥道,「少逼哧(反覆、多說),別找不自在。」

  亞力山大打量眼前這些人,猜到自己遭鬍子綁票,他們忌諱多說多問,一時半晌也不會放了自己,有話以後再說,他沉默起來。

  「土台子上拐著。」鬍子命令道。

  亞力山大沒聽懂鬍子黑話,站著沒動。

  「叫你坐到炕上去。」另一個鬍子說。

  「上炕。」亞力山大聽明白了,他何嘗不想坐到炕上歇歇腿腳,麻袋裡窩扁了幾個小時。炕熱呼呼的,事先燒過。

  一個晚上沒人打攪他,熱炕頭最易讓人睏倦,連心裡有事難以入眠的亞力山大都經不起誘惑,竟也睡著了。關東土炕上的夢境將他帶回故鄉——科爾巴阡山脈……見木屋裡被棕熊舔去臉上肉的心愛姑娘,他被嚇醒,忽悠坐起身。

  「你詐屍啊?」鬍子責怪道。

  亞力山大喘著粗氣,汗水順臉流淌。

  白天,屋內只剩下一個年老的鬍子,面相不兇惡。亞力山大看到一線生機,試探著問:「你們是哪個綹子?」

  「你最好別啥都問,」年老的鬍子說,「昨下晚兒和你在一起的是秧子房當家的,他毛驢子脾氣,可別惹刺子(招惹了不好惹的人),不然他拿你扎筏子(發泄的對象)。」

  亞力山大覺得老年鬍子是善意的,嘴不再問,心在想突發這件事是怎麼回事。首先還是想他們是哪個綹子,三江有無數匪綹,他只認得占江東,難道是他?

  「不是。」他很快否認掉。

  藍磨坊加工的是糧食,業務上與鬍子沒任何來往,得罪更談不上。敢到駐紮著軍隊和縣衙所在地綁票,也不是一般小匪綹所為。

  綁來亞力山大,占江東把看票的任務交給秧子房當家的,他不照亞力山大的面兒,他們有交往,在反水之前,還是朋友呢。共同做了件大事,從巡防軍手中劫出黑龍會的河下一郎,並殺害了他,是不是日本人勾結鬍子綁了自己呢?

  他的分析接近事實的真相,很快思路岔向一邊。日本人做事歷來謹慎,輕易不會和鬍子聯手做什麼,怕誤他們的事情。可惜占江東被日本人抓了又放了的事,他一點兒都不知道,不然一目了然。

  小田也不照亞力山大的面,扎進占江東的窩棚不出來。

  「俄國人來啦,你也不照他們的面?」占江東問,綁架現場留下信,按常理俄國人很快派人來談贖人,「三天了,兔子大的俄國人也沒見著。」

  「他們要是來硬的呢?」小田假設道。

  「硬的?咋個硬法?」

  「比如找縣府警察隊……」

  哈哈!占江東笑起來,他輕蔑地說:「縣府警察隊那套人馬刀槍,敢來剿殺爺們兒,屁眼子拔罐子找作死嘛!」

  「如果是巡防軍呢?」

  「是啊!」占江東驚惶,嘟噥道,「我咋把這個茬兒給忘了。」

  「會長叫你做好防備。」小田說。

  鬍子的老巢遠有崗近有哨,外人不易接近,來人多了,打不過就跑,打得過就打。

  「大當家的不必驚慌,即使巡防軍大兵來剿,人質在我們手上,量他們也不敢放肆。」小田見他驚慌失措,把話朝會拉,不能讓鬍子大櫃失去信心,他生怕亂了陣腳。

  「他們要是不管亞力山大的死活呢?」

  「怎麼會呢?亞力山大是藍磨坊主,在亮子裡有那樣大的企業,俄國人不會不顧及他的性命。」

  小田的話鼓勵了鬍子大櫃,人質是最好的盾牌,有他就能頂住大敵,占江東重新硬棒起來。

  「對你們這裡地理環境不熟悉,」小田說,「大當家的方便的話,帶我看一看。」

  「嗯,轉悠一下。」

  占江東領小田在鬍子駐紮的營地轉一圈,地形對鬍子很有利,逃跑沒問題。真的大兵來剿,可順著溝壑逃走。

  「怎麼樣,這回你放心了吧。」占江東說。

  「崗哨放得遠一點,防止夜間突襲。」

  「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占江東自信道。

  小田警惕性比鬍子大櫃高,他把最壞的事情都想到了。巡防軍是正規軍,打仗講戰術,不像鬍子土耍,大隊人馬不行,可能採取偷襲。

  「這兒是哪裡呀?野狼溝!到了晚上十個八個人敢來?扣食(餓到極點)的狼群還不吞了他們。」占江東講的並非聳人聽聞,初到野狼溝,經常發生站香(崗)的弟兄夜裡被狼吃掉的悲慘事件。

  「現在夜裡站崗你的人,狼為什麼不吃他們?」小田覺得鬍子大櫃的話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我們有絕招兒。」

  「什麼招兒狼不敢吃?」小田不信,問。

  「麻稈和咒語。」占江東神秘地說。

  夜間站崗帶一捆干麻稈,點燃紅紅的火亮足可以嚇退狼,如果狼不走,麻稈可以搖動,圓圓的火圈定能嚇走怕火的狼。至於咒語,屬於精神方面的,它給恐懼狼的人仗膽。

  咒語是——

  黑夜走路我不怕,

  我有銅手鐵指甲。

  我有七桿八金剛,

  我有火龍照四方。

  小田雖然在中國東北生活時間不算短,大部分時間在城裡,對鄉間生活並不熟悉,像這段流傳很廣泛的走黑道的咒語,他聽都沒聽誰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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