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024-10-04 11:55:40 作者: 徐大輝

  三江有所女子師範學校,在今天看來已算不得什麼,在還有皇帝還有總統的年代,女子能去讀書可是件大事。原因很簡單,婦女的肩上挑著太多的苦難。中國歷史上兩大奇聞:太監和纏足。纏足發生在女人身上,一首民謠唱道:

  纏腳苦,

  纏腳苦,

  一步挪不了二寸五。

  趕到碰著荒亂年,

  一命交天不自主。

  愛情在她們身上另有一番景象,民謠云:

  軟綿綿,

  

  暖洋洋,

  娘抱孩兒入夢鄉,

  夢鄉就在娘身上。

  娘望你的爺,

  做工作罷早回家……

  當然婦女身上的苦難不僅如此,還有「新郎不過歲,娶妻倒有十七八」的小夫大妻等等。三江這所女子師範學校破了天荒,來這裡讀書的都是女孩子,不乏大家閨秀,自然美女如林。

  洪光宗、陶知事等軍政要人來到學校視察,丁校長跑出來迎接道:「歡迎司令視察本校!歡迎知事大人……」

  「嗯,操場那邊挺熱鬧啊!」洪光宗看見了馬,發生濃厚興趣。

  「司令,高年級的幾個學生練騎馬。」丁校長說。

  「你們不是女校嗎?」

  「是啊,女校。」

  「女學生騎馬,有意思。」洪光宗說,「瞧一鼻子去!」

  操場上,十幾個女學生騎在馬背上,丁校長喊她們過來,女學生見司令紛紛下馬,向司令問好,行禮。

  洪光宗眼睛一下子不夠用,自己是蜻蜓就好了,一個個漂亮的女生在他視線閃過。有一個女學生還騎在馬背上,洪光宗目光落在這個女學生身上,心花悄然怒放。他的頭腦中閃過馬,他有豐富的相馬經驗,桀驁不馴的馬隔掰(特別),往往是匹好馬。

  「嗯,她行!」洪光宗選定了目標。

  丁校長一愣。

  洪光宗大步走開,視察算是結束,丁校長緩過神,頓時慌張起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學校門口,侍衛簇擁洪光宗上馬。

  丁校長快步攆上陶知事,惶急地說:「陶知事,你說這件事……」

  「快走啊,陶知事,我們去白狼山視察呢!」洪光宗在馬背上催促道。

  「哎,哎,馬上來。」陶知事答應道。

  「那個學生……」丁校長要說明情況,陶知事不容他說,甩開丁校長道,「以後再說。」

  「陶知事,那個學生不行啊!」丁校長急啦,說,「她……」

  「司令看上的東西,你還說三道四,不要命啦?」陶知事低聲怒斥道。

  丁校長看著陶知事離去,急得直搓手說:「天哪,如何是好啊?」

  洪光宗帶著一條美麗的影子騎馬上山,美麗的女學生在他心裡就是一條影子,直接通過白狼山口關卡,進山。安連長帶兩個兵士,跑步尾隨。

  山間,周遭寂靜,小鳥鳴唱。

  陶知事極目眺望,順口吟誦首唐詩:「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還是肚子裡有點墨水好啊,想什麼都能說出來,不像我心裡明白嘴打摽,茶壺煮餃子有嘴倒不出來。」洪光宗感慨道。

  「一個有文化的紅顏就要陪伴司令,司令的話由她代吐,夫唱婦隨。」陶知事見縫插針說。

  美麗的影子在洪光宗腦海飄來去,他心旗搖曳,問:「陶知事,馬背上那個女學生怎樣?」

  「司令慧眼識美人。」陶知事附和道,司令看上哪怕是一隻癩蛤蟆,他也要這樣說,何況那個女生長得很出眾,而且與陶知事還有一層特殊關係,他巴不得司令看上她,娶了她。

  「我洪光宗扛槍桿子出身,什麼慧眼,瞄準的眼睛還差不多。這個女學生很隔掰,我看上的就是她隔路(別致)。」洪光宗說美麗的影子。

  「不知司令說的隔掰、隔路指什麼。」

  「膽兒肥。」洪光宗語出驚人。

  「女學生膽兒肥?」陶知事不知道他如何斷定女學生膽大的,問。

  「見我幾個學生都下馬,唯獨不下馬,我得意(喜歡)膽兒肥的女子。」洪光宗從這一點上更看上這個女學生,說,「吃墨水(讀書)的再有膽量,不缺彩啦。」

  「司令相中,我儘快辦。」陶知事殷勤道。

  「辛苦你啦。」洪光宗有些心急,當初在老爺嶺的黑瞎子洞裡,面對粉團似的環兒,那種心急再次強烈撞擊他的心房。

  「應該的,為司令效勞,陶某三生有幸。」

  他們在白狼山里沒呆太久便下山,安連長偷偷對黃笑天說:「警衛長,今天有人進山。」

  「什麼人?」黃笑天驚訝道。

  「看這,」安連長掏出一紙遞給黃笑天說,「司令的手令,我不敢不放人。」

  「哦?」黃笑天看後手令,問:「你覺得有什麼不妥?」

  「挺蹊蹺的,不是說任何人都不准進山嘛,」安連長懷疑道,「瞅他們不像是中國人。」

  「俄國人?」

  「不,日本人。其中一個人很眼熟,好像是黑龍會的。」安連長說,「警衛長方便時問一下司令。」

  「不對呀,最近沒聽說司令放日本人進山。」黃笑天頓起疑心,揣起司令手令說,「你做得對,這事兒我來核實。」

  環兒坐在堂屋椅子上,叼著旱菸袋抽菸,過去徐夫人在世時會抽菸,她完全出於好奇罕不見兒地(非特意)嘓幾口,抽菸上癮也是近期的事情,使用的是母親用過的坤菸袋。

  「姐你說姐夫要娶二姨太?」枝兒問。

  「是啊,我一個人餵不飽他啦。」環兒幾分失落,說,「我快成瞭望門寡嘍。」

  「看姐說的,至於嘛?」枝兒說,望門寡願意指男女訂婚,男方死去,女方被稱為望門寡,她這樣說自己,表明她對娶二姨太不滿意,枝兒見到醋瓶子也聞到醋味兒。

  「陶知事辦這類事總是屁顛屁顛的,哦,不說他啦,說他塞牙。司令啥時候娶老二進門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環兒關心妹妹,問,「論年齡你不小啦,該……」

  「姐,爹娘的仇不報我不嫁人。」枝兒說。

  事情過去了有兩年多了,將軍遭暗殺一點線索都沒有,陶知事把案子掛起來,環兒問洪光宗幾次,說沒進展,基本上成了一樁疑案。

  「枝兒,你和興文溫涼不展的,老烏塗(半開)水不成。」環兒說,「要不的,我和興文說。」

  「別介!」枝兒羞澀的樣子,說,「他忙著幫姐夫管理軍隊,哪有工夫考慮……」

  「這事兒交給我吧。」環兒大包大攬下來。

  夜晚,洪光宗一臉喜色。

  「見著人啦?」環兒問。

  「見啦,一見鍾(情)。」

  「司令相中,模樣一定很俊兒。」她說。

  「人不僅僅俊兒,膽兒肥。」

  「你又不是選兵,還要什麼膽兒肥的,這可是做太太啊!」

  「穿衣戴帽各好一套,我從一個掛馬掌的掛馬掌的:舊時東北鐵匠爐兼做掛馬掌的活兒,洪光宗在鐵匠爐鋪當過學徒。當上司令,靠的是膽大,老話說呀,膽小不得江山坐。」洪光宗炫耀起自己來,冷丁見夫人愣然地望著他,意識到失言了,沒和環兒這一節,說不準還在老爺嶺上為匪,或是在巡防軍里當小營長。急忙拉回話來說,「沒夫人你,沒我今天。」

  呲!環兒笑笑,說:「腦袋掖在褲腰帶上,那是戰場,和炕上不同。」

  「咋個不同?炕上我還不得橫刀立馬?」他斜眼炕上,「咋鋪一雙被,擺一個枕頭?」

  「你睡外屋去,攢足精神伺候老二!」她攆他說,「去睡覺吧,在我這兒還有啥想頭啊?沒那好事啦!」

  「哈!小心眼兒了不是?」洪光宗說,「只是看了一眼,八字還沒一撇呢!」

  司令說的輕鬆,始作俑者就沒那麼輕鬆了,何況事情出了差頭。那個女學生的腿受傷沒好,本來同學練騎馬她一旁看著,她經不起馬的誘惑,同學經不起她的纏磨,大家剛把她抬上馬背,讓洪司令撞上,偏偏洪司令又看上她。

  「你捅婁子啦,不好交代。」陶知事恫嚇的口吻道。

  「軍閥的厲害我早有耳聞,殺人不眨眼。」校長不停地擦汗說。

  「你只是耳聞,我可是親眼目睹啊。」

  「那可咋辦?有沒有兩全其美之策?」丁校長一時沒了章程。

  「不好辦。你想啊,送一個腿有毛病的女學生給司令,是當媳婦,不是小孩過家家玩。」陶知縣心口不一地說,「哪裡尋得到兩全其美之策,尋是尋不到的。」

  見司令不下馬的女學生是有原因的,她不是不下馬,是腿腳不方便下不來馬。

  「完啦,徹底完啦。」丁校長絕望了,女子師範學校每年得到巡防軍的資助,惹惱了司令那資助……

  「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還能給尿憋死。」

  「陶知事,」丁校長如遇救星,說,「女子師範學校的前途,和我丁某的身家性命,全在您啦。」

  「言中了,我哪有那般本事。」

  「我只不過是個解惑授業的教書匠,死不足惜。」丁校長悲哀道,「只是這幾百個掙脫纏足,走出家庭的女孩子們,她們的命運,才是最最重要的。陶知事,你要拯救她們於水火。」

  「瞧你雪糊大掌的,好像司令要吃了你的女校似的。」

  「我怕司令動怒,馬蹄踩平校園。」丁校長憂慮道。

  「過慮了丁校長,不至於。眼下還沒到山窮水盡,即使到了山窮水盡,還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呢。」陶知事說。

  「都怨我,話語遲,短了一句話。」丁校長愁眉不展說,「不然也不會惹出這樣大的麻煩。直截了當地告訴司令,那學生腿有傷下不來馬,絕不是什麼膽大。」

  「人是他選的,又不是你,他怨誰?」

  「事兒是這麼回事,洪光宗是一介武夫,殺殺砍砍,哪有道理可講,為所欲為。」

  「丁校長,」陶知事說,「你別把事情往極壞處想了,我親自去司令部一趟,向司令說明真相。讓他有火先對我發,量他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我做事欠縝密,闖了禍,還要知事為我受過,心裡實在不安理。陶知事,你這父母官當得名副其實啊!」

  「做官不於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陶知事擺擺手,誇張道,「只是洪司令線兒螞鮷(水蛭)盯上她了。」

  洪光宗一夜沒睡好,夢見兩次那個女學生,疲憊不堪的樣子,坐在椅子上。

  「司令。」黃笑天進來。

  「人什麼時候送過來?」洪光宗抹瞪眼兒,努力挑開眼皮問。

  「不知司令讓她哪天過來合適?」

  「黃道吉日不選啦,孫參謀長和劉團長劃禁區,我得去看看,當然帶上二姨太最好啦。」洪光宗心急道。

  「那我追丁校長快把人送過來。」黃笑天說。

  「帶一千塊大洋去,學校缺什麼教學設備,添置添置。」洪光宗說。

  「是。」黃笑天答應卻沒走。

  「去吧,磨蹭什麼?」

  「我有件事向司令報告。」

  「說吧。」

  「司令最近准許什麼人進山了嗎?」

  「沒有。」

  黃笑天掏出那張手令鋪在洪光宗面前,說,「昨天,有四個人持司令手令進山。」

  「我的手令?」洪光宗坐直身子說,「出鬼了。」

  「司令您看?」

  洪光宗仔細看手令,表情輕蔑,鼻子裡哼了一聲。

  「司令是您寫的嗎?」

  洪光宗沒吱聲,收起那張手令,問:「是什麼人拿它進的山?」

  「安連長說,好像是黑龍會的人。」

  日本人?洪光宗皺下眉,說:「你去學校吧。」

  一匹馬站在女子師範學校大門口,黃笑天下馬,丁校長陪陶知事迎出來,上前打招呼:「黃警衛長。」

  「陶知事,丁校長,司令差我找丁校長。」黃笑天說。

  「讓我來猜猜,司令催美人快快進府。」陶知事表現聰明道。

  「陶知事料事如神吶。」黃笑天說,「司令給你們女校一千塊大洋。」

  丁校長望著大洋緊張起來,惶惶地望著陶知事。

  「咋地?怕錢咬手?」黃笑天看出來什麼,問:「丁校長,沒問題吧?」

  「這,這個。」丁校長支支吾吾道地。

  「出差頭啦,警衛長。」陶知事說。

  「什麼意思,陶知事?」黃笑天問。

  陶知事講了實情,那個女學生小腿骨受了傷,難說將來落不落下殘疾。

  「扒瞎!」黃笑天道。

  「的確不是扒瞎,事情確實如此。」丁校長周章失措道,「怎麼辦?要不原裝原地給司令送過去?」陶知事問。

  「這不成,堂堂的巡防軍司令,怎麼娶個腿腳缺彩兒的太太,絕對不成。」黃笑天說。

  「咋辦啊?我雙手捧上了刺蝟。」丁校長苦瓜道。

  「捧上了刺蝟還好說,」陶知事說,「丁校長,你捧上了炸彈。」

  丁校長驚恐萬分,額頭浸出一層冷汗。

  「司令目前還不知道女學生的情況。」黃笑天說,「也許,還有辦法。」

  「調包怎麼樣?」丁校長徵詢道,「懸崖絕壁,也只有這條路可走。」

  黃笑天說調包是死路一條!

  「此話怎講?」丁校長問。

  「你們有所不知啊,司令記人相貌的本領過人,見過的人過目不忘。鼻子眼睛細小特徵記得牢靠,換個人頂替肯定不成。」黃笑天說,「非換扎越(砸鍋)不可。」

  聽此,陶知事心中暗喜。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底怎麼成啊!」丁校長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既然人是司令選的,咱們原封原樣送過去,司令自有安排。」陶知事仍然是試探性地說。

  「我先回去和司令透透口風,」黃笑天想了想說,「然後再通知你們。」

  「事到如今,只好這麼做了。」陶知事同意。

  「等你信,黃警衛長。」丁校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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