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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53:19 作者: 徐大輝

  黃毛進了鐵鍋山。

  走出北山耿蕾的別墅,他避開城鎮村屯,選了大致的方向進山,通緝令不會貼到每棵樹和每塊石頭上,人煙稀少的深山老林相對安全。

  現在看來金兔村人冤枉了常老尿子,此次老鷹下山報復,不是他若干年前埋下的禍根,是黃毛新近惹怒了老鷹。

  偷竊時代練就了黃毛飛檐走壁的絕技,山體總比水泥塊樓房好攀爬。他決定到崖頂上睡覺,那上面安全。

  

  老鷹敢向狼甚至黑熊進攻,但對人類與生俱來就恐懼。當黃毛爬上來,將它們的老巢扔下谷底,它們尖叫飛走。

  黃毛心裡沒誰領地的概念,平整的石頭睡上一覺很美,太陽曬熱了石頭,身子挨上去十分溫暖。他舒服地睡覺,金兔村正遭遇成群結隊的老鷹襲擊。

  「天上黑鴉鴉的是什麼?」村長老婆站在自家的院子裡,喊砌豬圈的丈夫。

  宋村長扔下手裡的瓦刀,抬起頭來望天,是黑色飛翔物體。他很快認出來,跑向村子,喊:「老鷹來啦——!」

  片刻,全村人粗細、高低不同的聲音響起,連成一片:

  「老鷹叼小雞嘍!」

  「老鷹叼小雞,哈嘶!」

  村人這不是去轟老鷹,而是轟趕、嚇唬雞。得到主人警告的家禽紛紛躲藏起來,以逃避老鷹捕殺。

  宋村長帶領全村人戰勝了老鷹,他正和村人彈冠相慶,老婆慌張地跑來,遠遠地喊:

  「老宋,你爹死啦!」

  全村人愕然,誰不知道宋村長爹十幾年前就死啦!

  宋村長猛然醒過腔來,撒腿往家裡跑,比鷹追的逃命兔子還快。

  「他的大白鳥給老鷹叨死了!」村長老婆對村子人說。

  老鷹呆的地方既安全又安靜。連日來黃毛沒睡一個囫圇覺,逃離青蘋果酒店後,他日夜警惕,怎樣安穩啊?此時,他懶在石板上,像一隻蝸牛牢靠地附著在某種物體上,不用擔心掉下去和受外界干擾。

  身心安靜下來,他得意地走回到突發事件之初。

  黃毛說九花的肚子疼,我得去看看,安姐說你不是叫小慧過去陪伴她了嗎?

  「我還是不放心。」黃毛走向房門。

  「你不帶走?」安姐手舉著三角形彩色的棉質東西,問。

  「放你這兒吧!」黃毛說。

  「九花問你褲頭哪兒去了,你怎麼說?」

  「嘿嘿,就說落在你這兒啦。」黃毛走了出去。

  假若黃毛從安姐房間出來直接進九花房間,事情又是一種結局,小慧、九花不一定死。殺手抬起槍嘴幾乎和黃毛走過九花房間是同一時刻,他要是推門呢?

  黃毛回到辦公室取藥,對付兩個女人他使用藥。他在辦公室喝下那片藥,到衛生間撒泡尿,走向九花房間——已經是命案的現場。

  手摸到門把手時,他聽見噗的一聲,比撕布的聲音粗糲,這是最後射向小慧的一槍。

  黃毛有鑰匙,他迅速打開門,一個男人的背影在窗口消失。血淋淋的場面使他驚駭,九花、小慧雙雙中槍,血正汩汩朝外冒。他伸手摸了下九花頸部,已經觸摸不到脈搏,後來刑警在現場提取的指紋就是這樣留下的。黃毛不知道這些,做出了更令人費解的行為,逃離了酒店。

  一口氣跑進北山,至於為什麼來北山黃毛自己也不清楚,出了酒店遇到一輛計程車,上了車。

  「去哪兒,師傅?」司機問乘客。

  「隨便。」黃毛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司機載過這樣的乘客,說隨便去哪兒。反正你付車費,開車在街上轉悠。這個司機更聰明,他有事去北山,公私兼顧,拉黃毛去了北山。

  黃毛抓緊手包,裡邊有幾部手機,逃離酒店時,他朝手包里塞鈔票,同時塞進幾部手機。

  「師傅,你還去哪兒?」到了北山,司機試探性地問。

  「這是……」

  「北山。」

  「北山,北山。」黃毛付了車費下車,走進夜色之中。

  黃毛背著燈光走,別墅區燈火輝煌,幾家高消費的酒店、娛樂場所開在這裡。往黑暗裡走,越黑的地方越好,山里是最黑的地方。

  走不動時黃毛坐下來,頭腦給山風漸漸吹清醒。

  「為什麼要跑,我又沒殺人。」他捫心自問。

  人在突發事件面前表現得莫名其妙,事後連自己都說不清為何這樣做。黃毛想想自己是怎樣做出逃離酒店而沒報警的決定的,當時他心裡極度恐懼,此前偷了本市高官的手機,破譯了手機上極端私秘的內容,以為高官派殺手來殺自己,趕快逃走。

  「一定是誤殺,殺手是沖我來的。」黃毛身靠老樹幹上想。

  死去的九花穿著寬敞的紗裙,漸漸隆起的小腹在紗裙下輪廓凸現邊緣柔和。他很熟悉那塊地方,一年辛勤耕耘,成果玉米一樣秀穗。農諺云:六月六,看谷秀穗。他和九花抽穗開花有些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味道,九花發覺黃毛的東西在自己身體裡成長,就告訴了他:

  「我有小毛啦。」

  「你說什麼?你不是設了兩道崗嗎?」

  兩道崗是他們兩人使用的特別語言,說隱語也行。起初,他們都不想出現果實,那會兒黃毛還有妻子孩子,還有預備梯隊安姐,排號也排不到九花。

  「我布了兩道崗。」九花很有把握地說。

  黃毛聽說有了小毛,這是怎麼回事啊?

  「對不起,我偷偷撤了崗。」九花意識到自己任性,如此大事沒和他商量,知錯了,說,「處理掉吧。」

  不料,黃毛說:「處理小毛?我要小毛!」

  九花那一刻激動得想哭,小毛對於她的意義不僅僅是顆果實,更是拴馬樁,拴住黃毛。

  九花穿著寬敞的紗裙在他面前旋轉,她的身體只是中間小小的一部分,他欣賞的目光落上去,像看塑料薄膜大棚里一棵茁壯成長的蔬菜。

  如今這棵蔬菜給人砍倒,連同小毛。

  「是誰殺了她?」黃毛咽不下去仇恨這口氣,他握緊拳頭擂石頭,擂大山發誓找到兇手,為九花報仇,「我要親手殺了他!」

  這樣一想,黃毛覺得逃出來對了,不是不相信警方,親自報仇痛快。

  黃毛畢竟做過井東市盜竊團伙老大,積累了大量犯罪經驗。分析不難看清來龍去脈:手機——惹禍——殺錯人,九花替自己死的。

  既然是手機惹的禍,他開始回想破譯的手機內容。總共偷來四部手機,財政局長、人事局長的手機還沒來得及破譯,組織部長的手機黃毛最不感興趣,提拔用人的事,包括部長自己的提拔,其中有一個年輕的女人部長要提拔她,之間免不了有些交易。

  「沒意思。」男女私情的事黃毛不感興趣,扔掉部長的手機。馬市長的手機內容很多,引起他濃厚的興趣……

  一隻喪失領地的老鷹飛回來,飛得很低,黃毛感覺到了翅膀帶起的風,一股濃郁的松香味兒,昨晚它一定在黑樟松上過的夜。

  黃毛無法安靜地回想已發生的事,不得不對付這隻老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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