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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52:44 作者: 徐大輝

  ×月×日

  今晚酒店來了四位重要客人,市政府凌副秘書長,陪同珠海兩名來本市投資建廠的客商到青蘋果唱歌。黃總囑咐我要選靚一點的小姐,要安排好。政府辦電話里,介紹說這兩位客商重要:市屬一家造紙廠1953年建廠,是個老牌廠,停產兩年多,退離休工人多包袱沉重,銀行早終止了貸款,沒有資金注入,原材料購不進來,只好停產。這兩位客商要租賃這家造紙廠,考察論證已結束。此行來東北,拍板定奪。為打通關節、拓展業務。籠絡客戶,色相公關已不是什麼秘密。有的公司招聘公關小姐,對其客戶陪吃、陪舞、陪睡,聲稱這種方法合乎潮流,只有這樣才能搞好業務。

  我挑選四名小姐,是青蘋果最靚的,每個人分一個。凌副秘書長見脂粉氣的女孩眉頭緊皺。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難處,身為市政府的副秘書長,咋在公開場合摟抱親熱小姐呢?不要吧,又怕客商多心:帶我們到酒店,你倒裝正仁君子……陪客的女孩也挺尷尬,親近不是,不親近也不是,慢待客人怎麼行呢?她送水果到凌副秘書長嘴前,遭到拒絕。服務小姐沒有那麼高的涵養,血湧上臉……我見此叫她出來,讓她先離開。我到凌副秘書長面前,說再給你叫個女孩來。

  凌副秘書長對我笑笑,說:如果要的話,屈尊你這位大經理啦。

  我認識秘書長,陪陪他也沒什麼。半開玩笑地說:能陪凌秘書長大人,真是福氣啊!

  凌副秘書長說:我知道你的歌唱得好,我點一首。他點了一首歌曲:《愛情諾曼第》。

  客商們一邊聽我們唱歌,一邊與小姐親近,大膽說著男女私話。一位謝頂的客商開始給大家講笑話,講酒店的笑話。

  大家笑笑,凌副秘書長向另一位說:黃主任,你的笑話不是很多嘛,講講。

  黃主任是市政府辦公室主任,從小姐進屋,他始終沒太放開。或許因為他的領導在場,不敢放肆,面對漂亮的小姐,沒敢動手動腳。凌副秘書長讓他講笑話,於是黃主任講了一個老掉牙的「點歌」笑話:

  某幹部去酒店,一位漂亮小姐陪之。燈光灰暗的雅間裡,幹部借著酒勁想痛痛快快泡妞、銷銷魂。漂亮小姐看出此幹部地位並不高,腰包不鼓,自然不讓他太深入。幹部先來一段順口溜:「世人都覺神仙好,只有美女忘不了;管它愛情多與少,能夠快活就是了。」漂亮小姐為擺脫糾纏,暗示地說:「我給你點首歌,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是一首《一剪梅》。歌畢,男幹部將漂亮小姐摟進懷中,醉眼裡充滿淚水,點了一首歌給她:《把根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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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主任講完,凌副秘書長也接著講了一個:W女從農村進城打工,有人發現其天生麗質,光彩照人,介紹到一個娛樂場所當小姐。W雖然付出了青春,但收入頗豐,於是便漸漸地愛上了這個行當。一日,老闆問W何感覺,答曰:不拖欠工資,不打白條,皆現金支付挺好!

  曾經流行一時的「文革」笑話現在沒人講了,以後又流行一段機關里的笑話,現在悄然興起酒店小姐的笑話,我想不久就要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

  兩位客商帶自己的小姐到隔壁的房間去「跳舞」,剩下我們繼續聽黃主任講笑話,他講了許多個機關笑話。

  ×月×日

  小慧說出她的大膽、怪異的計劃,嚇我一大跳。她說她有把握讓彭三累死在她的身上。在我心中存在很久的她為什麼弄那麼多種壯陽藥讓彭三吃的疑團,頓時解開了。

  現在小慧一改飲雪碧勾兌洋酒的習慣,喝起地產一種高粱小燒,一杯接一杯,酒量大得驚人。

  我說:小慧非這樣毀壞自己嗎?與他沒感情,離開他就是,幹啥弄那個廢了他也廢了自己的計劃。我沒聽說誰個干那事累死的,即使累死了彭三,你又得到什麼?小慧,快放棄這傻想法吧,對自己別太殘酷了。

  我多傻呀,多傻,全身心去愛一個人,可結局裡呢?我曾經用全部的愛去拴住他,快樂時我高興地哭過。唉,繩兒還是斷了……

  斷線的風箏不知飄到何處,無法重新接上那繩兒。小慧話中透出她曾想擺脫彭三,好說好散,或打鬧分手,但都沒成功,彭三說:你是我花錢擺著的一隻花瓶,擺在哪兒是扔是砸碎全憑我的意願。你少跟我談什麼貞操貞潔,時下最廉價的東西莫過女人的貞操。小慧怕彭三,她親眼目睹體罰洗浴中心的保安,他身邊的兩個保鏢——河北樂亭的小老奤和阿爾山區來的大叢,他都伸手打過。彭三是否恫嚇過小慧,她沒說,可以想像到,她肯定受到警告的,甚至她家人的生命安全,這是黑道慣用的手段。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支持小慧搞掉彭三的一切行動,也包括讓彭三死在她身上的計劃。

  今晚別走啦,陪陪我。小慧喝得舌頭有點硬,吐字不十分清楚,聲調悲愴而近乎哀求。今天是星期六,是彭三回到他老婆住處的日子。人終是個怪物,作惡多端的彭三,在老婆面前畢恭畢敬。小慧再次求我留下,我見空曠房間中的她,像一隻在肆虐秋風中瑟瑟發抖的小螞蚱,那樣孤獨無援、那樣可憐兮兮,我沒道理不留下來。

  小慧見我答應留下來,扔下酒杯,一下抱住我,咯咯地笑。許久未見她這樣開心笑啦,讓笑驅趕鬱積在心中的不幸和苦楚吧!她的臉和肩膀不是因笑而顫抖,而是啜泣,她擁抱著我哭,我悽然淚下,陪她哭,我控制不了自己。

  這夜,最先醉倒的不是小慧,而是我。夜半,我酒醒過來,聽見令人驚懼的聲音:哧!哧!這聲音太遙遠、太熟悉,那是在故鄉,有首民謠唱道:三月黃,三月黃,牛馬羊靠牆。人們都知道牛馬羊靠牆難熬的春月,養牲畜多的戶,沒草喂,馬在夜裡飢餓回頭撕扯自己身上的毛吃。哧!哧!哧得主人心驚肉跳。可這屋怎會有這種聲音?我摸了下身邊,小慧的被窩兒空著,哧聲是從衛生間傳出的,一束燈光從門縫透出。覓聲而去,衛生間正在進行的情景可怖、駭然:一絲不掛的小慧面對鏡子,拔去下身的體毛,哧!哧!雙眼充滿絕望和懊喪的神情,面前堆放綹綹黑色體毛。

  你幹什麼?小慧!我衝上前扭住她的胳膊,事實已晚矣,下身已拔乾淨,浸出的血點漸大匯成流,順著光滑的肌膚淌下。我說:小慧,非這樣作踐自己嗎?我像見到鋒利刃具逼近那樣脊背發涼、頭皮發緊,她小腹下那片黑色的森林,已被砍伐光禿,到處是血點。我說:撲一點粉吧。

  小慧沒聽我的建議,反倒挺拔身子,塗炭的肌體,我不忍睹。小慧施一場暴行、一場血腥自殘,那道風景驀然消失……她陷進席夢思里,漸漸安靜下來,睡姿呈母腹中的胎兒狀,我覺得小慧熟睡時像只小耗子,羸弱的小耗子。

  我深陷黑暗之中,我預感世界末日的來臨……

  ×月×日

  二臣子結婚的日子定在農曆八月廿二,小慧問我回不回去參加他的婚禮。我明確表態,不回去,因為沒法面對。

  從得知二臣子訂婚的消息時起,我認真想過這個問題,應該說考慮很久啦。二臣子訂婚的消息的來源有兩處:常大香生完小孩後,港商作為感激、作為酬勞給她一筆錢,獨自一個人回井東,整個人都變啦,具體說是厭倦了小姐的生活。帶錢回鳳凰嶺鎮開辦養殖場,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常大香是個風風火火的急性子女子,說做就做,很快回到家鄉,著手辦場……電話閒聊中,常大香告訴我,二臣子與鄰村的沈玉葉訂了婚。玉葉是沈家最小的女兒,比我小兩歲,人長得也相當不錯。小慧是二臣子與沈玉葉訂婚後告訴我這消息的第二個人。

  那天,小慧在市商百大廈乘電梯時遇到二臣子,他身邊一位拎兜化妝品的女孩,二臣子說:這是俺對象。

  姑娘見小慧有點靦腆,怯生生地說:慧姐,你不認識俺啦。

  噢,沈玉葉!小慧一下認出她來,她說,你長成大姑娘啦,我都有點不敢認啦。

  二臣子說:俺們初步打算八月里結婚,具體的日子還沒定。我們先來買點兒東西。

  小慧說:我請你們吃飯。

  二臣子說:謝謝你啦,我和玉葉要趕下午的大客車回去。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辦,她還要燙燙頭。

  小慧看出二臣子抽不出空來吃飯,沒再深讓,最後說:日子定下來,要告訴我一聲。

  二臣子說,那一定。他很守信,擇下吉日後,打電話告訴了小慧,特意囑咐,別告訴九花。小慧還是告訴了我。剛得到這個消息,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是甜是酸是苦是澀,我說不清,大概是這些摻在一起的味道,心裡有這些滋味翻騰著,回憶的力量不可遏制。我想起兒時許多難忘的事:那回小慧提議到瓜園偷香瓜。瓜要邊熟邊摘,攢夠一定數量才能運到城裡去賣。熟瓜堆放在瓜窩棚里。30天不睜眼睛的瓜倌——看瓜的,夜裡偷偷回家過夜,這些都被小慧偵察清楚,瞄準這個機會,我們摸索著進瓜地,顧不得挑選什麼白糖罐、鐵把香、老頭面,本想吃飽後再拿些瓜回家,肚子撐得蟈蟈似的不能動彈,直不起腰哈腰走。天驟然降雨,回家要挨澆的。小慧說瓜園主人是我舅爺,別怕他。索性睡一覺再走,窩棚里僅一床夾被,我和小慧扯過蓋在身上。可同來的二臣子沒地方睡,他小狗崽似的蜷縮在一隻花簍里。夜半雨後的山崗上風很大又凍人,一隻貓頭鷹飛過窩棚驚醒我和小慧,我倆覺得被窩比睡前還擠。咦,二臣子不知什麼時候鑽進來,睡得很沉很死……我們那時像快樂的小山雞,唱著清純的歌子,明月晚風助唱每一個音符,都傾注著我們白璧無瑕的友誼。鳥兒豐滿羽翅的同時,褪掉的不僅是稚嫩黃嘴,純潔和友情也隨之褪掉了,許多美好的東西瞬間化作一縷輕煙,隨風飄逝,漸遠一個個沉重的背影。

  二臣子訂婚了,二臣子要結婚了。我像聽到一個陌生的、毫無關係的人結婚一樣,如在街上行走遇上結婚的車隊,瞥去冷漠一眼。二臣子要結婚,新娘是沈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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