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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4:29 作者: 徐大輝

  索菲婭在狩獵隊的院子裡坐到天亮,沒一個野獸光臨,安全度過夜晚。她一夜沒合眼,大部分時間目不轉睛地盯著院大門,任何一個傷害自己的野獸都要從門進來。

  這是個安靜的夜晚,滿天星斗,山間的夜晚並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樣恐怖,樹林沒傳來猛獸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風吹樹葉的沙沙響如音樂之聲,悠悠揚揚。

  如果說索菲婭的心是一張紙被恐懼揉皺,現在漸漸地舒展開來。曾幾何時他們坐在井沿旁,清涼的氣流從深井裡湧出,夾帶著親切的氣味兒。

  「蘑菇,草蘑的味道。」韓把頭說。

  「井裡長苔蘚,怎會長蘑菇?」索菲婭疑問。

  韓把頭沒解釋井裡為什麼會長出蘑菇,老井的結構決定必然在夏秋季節生長蘑菇的結果。

  「我們的兒子叫什麼名字啊?」韓把頭手在山的形狀物體上緩慢旅遊,他堅信她懷的是個男孩。

  「你的兒子,你說了算。」她心口不一地說。

  來歷複雜的孩子,起的名字倒相當的簡單,根兒,韓根兒。關東人對根兒看得很重,有句關於根兒的話:「蛤蟆不長毛隨根兒」,這就涉及到傳宗接代的問題了,韓把頭給兒子起了根兒的名字,顯然是希望他的根兒生長繁衍下去。

  索菲婭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的根兒,應該紮根在哪裡,為了一個計劃,她要演戲下去。

  

  根兒出生沒一點韓把頭的長相特徵,他朝寬敞處想:長得像他媽。

  「根兒,你在哪裡啊?」索菲婭心裡呼喚著,一個母親對兒子的聲聲呼喚。

  井沿邊兒空蕩蕩的,談論根兒的人也不在身邊,一切東西轉眼間都被吹走,剩下孤零零一個人,自己像一隻遷徙途中掉隊的小鳥,茫然不知該到哪裡去尋找他們。

  「韓把頭還能不能回到這個院子裡來?」索菲婭沉思默想,認為他一定能回來,她有了新主意:住下來等他回來。

  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擺在面前:吃什麼?

  玻璃山不缺野果,更不缺野獸。去揀去捕就可飽腹,問題在於人不是光吃這些東西就可以的動物,油鹽醬醋……離玻璃山最近的村鎮就是亮子裡,可那裡是萬萬去不得的地方。

  回過頭來想想,當時是怎麼樣舉起銅蠟台砸向憲兵隊長頭顱的?索菲婭為自己的勇敢吃驚。不是嗎,林田數馬在亮子裡是土皇帝,絕不比新京那個皇帝差。

  鎮上有人打算過年不買門神了,畫一張憲兵隊長頭像貼門上。用當地人的話說,鬼怕惡人!

  索菲婭敢殺這樣的人,她自己多少有些後怕。確定已把林田數馬砸死才逃走。砸死憲兵隊長做下了通天大案,憲兵隊不會放過自己,因此,亮子裡不能去。

  想在這裡住下去,必須下山進次城,置辦越冬的物品。

  索菲婭起早下山,從西坡下去,去和亮子裡方向相反的索布力嘎鎮。半路上路過敖力卜村子,順便看望一下養母。

  陰差陽錯,韓把頭邁進久別的院落索菲婭剛走。井沿有人坐過的痕跡,井槽子下長出的谷莠草結出的穗兒讓人給掐掉,地上躺著毛葒葒的草穗。

  「是誰?」韓把頭疑問。

  誰會到這種地方來,必定是來過此院的人。生人來此幹什麼?即便是來了,坐在井沿旁做什麼?來聞井中蘑菇的味道嗎?

  「是她!」韓把頭翻然省悟。

  韓把頭猜測是索菲婭回來過,尋思她回來的目的:明顯是來找他。推想下去,她見他不在,又去了別的地方去尋找。

  「等她,說不準她還要回來。」韓把頭做出決定。

  索菲婭活著,根兒就可能活著,傳消息的人沒說她是否帶著孩子,說不定兒子就在她的身邊。小酒館聽到索菲婭砸傷林田數馬的消息,他心中升騰著一種希望,四年懸吊的心稍稍放下些,四年尋找的辛苦頓時煙消雲散。

  走進自己的房間,他遇到了和索菲婭同樣的疑問:窗戶間的屍骨使他的心陡然又懸到嗓子眼兒。

  「是她?」韓把頭不敢深想,是一副女人的骨骼啊。

  他通過骨骼大小,復原一個人,個子很小,肯定不是索菲婭。那她是誰,怎麼死在自己的屋子裡?

  一時找不到答案,韓把頭先把難解的謎團放到一邊,動手收拾屋子,恢復過去生活的狀態。

  他用只筐挎上無名的白骨到院子外面,挖坑埋葬她。墳包不大,這樣小的墳墓風剝雨蝕的,用不上兩年就什麼也沒有了。多少年後她的家人來找也難了,於是他搬起塊青石板壓在墳上,留下記號。

  「安息吧!」韓把頭向不知姓名的死者告別,沒有紙錢可燒,他掏出幾張滿洲國的紙幣,在墳頭前點燃。

  然後他打掃房間,重新安裝好門窗。

  韓把頭坐在狼皮上,浸在夕陽血色的光芒之中,他的屋子不缺少傍晚的陽光。正是鳥兒歸巢時分,棲在狩獵隊院子那棵大楊樹上的黑色羽毛的鳥,嬰兒哭聲一樣地啼叫。

  「它是什麼雀呀?孩子哭似的……」索菲婭問過他。

  獵人應該認出它,韓把頭怎麼也沒認出它來。在愛音格爾荒原,同它叫聲有些像的動物只有狼。

  母狼的叫聲,很像嬰兒啼哭。

  不久,狩獵隊大院裡,有個嬰兒哭夜。

  「怎麼辦呀,根兒老哭。」索菲婭問。

  韓把頭對待動物似乎很有辦法,對待兒子的哭夜他卻一籌莫展。老姚說他聽說一個方法,不知管不管用。

  「死馬當成活馬醫。」韓把頭將一句老話極不恰當地用到解決兒子的哭夜上了。

  「張貼哭夜的帖子。」老姚說。

  照老姚教授的方法,將寫有:「天皇皇,地黃黃,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亮。」張貼樹木、廁所、院牆壁上。

  此法不靈,根兒哭得更響亮。

  曾經惱人的夜哭,此時此刻韓把頭卻渴望聽到,根兒放量哭,哭翻大院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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