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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3:21 作者: 徐大輝

  哇!韓根兒哭聲很響亮。他的哭很準時,分秒不差地在三毛愣星升空時候。關東人記時不喜歡用鐘錶(也沒有鐘錶),看天,有這樣的謠諺:

  大毛愣出來,

  二毛愣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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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毛愣出來亮了天。

  韓根兒成了狩獵隊的鐘表,報時器。

  「天亮了,起來!」一個人往起轟另一個人。

  「早呢,再睡會兒。」一個人懶洋洋地說。

  「韓根兒都哭啦。」

  「哦,我怎麼沒聽到啊!」

  「裝,你聽到韓根兒哭聲,天亮了。」

  大清早,在狩獵隊聽到這樣說不難。

  韓根兒在去年成為韓把頭的兒子,他母親是索菲婭。

  索菲婭的肚子在玻璃山上一天天隆起來,確切說是在韓把頭的狼皮褥子上鼓起來,到了第一場雪降臨,韓把頭右眼直觀地便可以看到那座如雪的山跳動。

  「動了,他動了。像一隻兔子!」韓把頭觀望藏匿在山坡里的一隻野兔。

  「動啦。」索菲婭迎合地說。

  「一定是只公兔。」韓把頭深入一步想像。

  「你那麼努力操練,該和你一樣性別。」索菲婭說。

  她使用了「努力操練」的詞彙,在他們之間有著特別的意義。這個特指他在狼皮褥子上的特殊事件。

  狩獵隊滅掉花膀子隊,韓把頭率隊往回走,索菲婭突然攆上來,攔住韓把頭的馬。

  「你?」韓把頭覺得她的行為怪誕。

  「帶上我,我跟你們走!」索菲婭說。

  韓把頭愣怔地望著索菲婭,不知所措。

  「我跟你們走。」索菲婭口氣堅定,目不轉睛地看著韓把頭。

  韓把頭倒希望有這種結局:消滅花膀子隊,幹掉盧辛不傷害他的女人,那時韓把頭還不知道盧辛的女人是他們謀過面的索菲婭,而且他見過就沒忘記她,腰間掖著的狼卵皮煙口袋是她親手縫製的。

  「殺掉她的男人,她一定恨我。」韓把頭客觀地想。

  「我跟你走。」索菲婭已經說得很具體了。

  韓把頭將信將疑,目光向盧辛的墳包飄揚一下。

  「在山上我就想和你走了。」索菲婭提起鐵雷那次綁架,顯然讓韓把頭去回憶他們愉快的相識。

  索菲婭即使不提這一節,韓把頭也會去回想那件事。事實上,他已經見到她就走回到往事的河流,愉悅的事件河水一樣漫濕他乾涸的心。這個女人沒忘記他們相識的事,還牢牢地記憶。無疑,她想跟自己走是真心。

  吳雙乾咳一聲,韓把頭理解這聲咳嗽的含意。

  韓把頭稍微想想,決定道:「給她一匹馬!」

  一個狩獵隊員牽來匹從花膀子隊繳獲的馬,索菲婭並沒立即上馬,眼盯著一匹白眉馬,對韓把頭說:「我騎那匹。」

  「把白眉馬牽過來。」韓把頭吩咐。

  索菲婭要的白眉馬是她的坐騎,是盧辛送給她的。

  到了玻璃山,韓把頭叫人給索菲婭騰出一間房子,並說:「炕給燒熱乎一些。」

  「不對勁兒啊!」韓把頭的屋子裡,吳雙說。

  「嗯?」韓把頭摘煙口袋的手突然停住。

  「我覺得日本人玩了我們。」吳雙說。

  玩這個詞在關東的語言中,和耍、壞、挑撥同義。如果說你讓人玩了,或給人玩了,便有些上當受騙、受侮受辱的意思。

  「此話怎講?」

  「守備隊與盧辛有仇,打冤家他們不去,卻讓我們……」吳雙說出自己的懷疑。

  韓把頭不那麼看,去打盧辛是為死去的弟兄劉五報仇,不存在受人一秉,更談不上被人玩的問題。

  吳雙不是見風使舵的人,但他是聰明人,能看出眉眼高低的人,把頭不那麼看,自己也沒必要堅持。出於他們的友誼,一件事他還是忍不住要說的:「那個女人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韓把頭覺得吳雙的問話奇怪。

  「我是說索菲婭留在隊裡嗎?」

  「留去由她定。」

  韓把頭說得有些輕描淡寫,吳雙還是聽出沉重,索菲婭與韓把頭的關係微妙。

  「狼卵皮煙口袋!」吳雙驀然想到那個東西,一個女人的故事,或者說一個女人在兩年前就被韓把頭掖在腰間了,如今活現在面前,他會對她怎麼樣,再沒想像力的人,也能想出他們的結局。

  「弟兄怕她沖走獵物,我向山神去請罪。」韓把頭說。

  每個狩獵隊的圖騰崇拜不盡相同。

  韓把頭從老獵人——爹手中接過槍,其實是一段槍形的桃木。桃木,人們認為它可以避邪。他成為狩獵隊把頭時,將這段槍形的桃木作為神供奉起來。

  桃木槍擺在神案上,韓把頭跪在案子前,口中念道:

  老祖槍神,多多原諒,

  弟子收留一女子,

  保佑她帶來好運,

  讓她供奉你……

  韓把頭作揖、上香、磕頭。

  夜晚,韓把頭虛掩的門吱呀聲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來,直奔狼皮褥子。

  白狼皮在那個夜晚,承載著一對燃燒的肉體。若干年前,它包裹的肉體——尖嘴巴狼王,曾經對短尾狼燃燒,絕不比韓把頭和索菲婭遜色。

  「我……」韓把頭渴望地。

  索菲婭發燙的嘴唇火花在閃爍:「繼續操練吧!」

  一句從騎兵軍官盧辛那兒學來的軍事用語,移花接木到床上,雨後鮮花一樣綻放。

  「繼續操練!」韓把頭說。

  韓把頭喜歡操練,狩獵隊把頭的臥室里,操練持續不久。她說:「你打住了物。」

  「物?」韓把頭惑然。

  「你的槍很準。」索菲婭詼諧地說,「再加上日夜射擊!」

  「喔!」韓把頭翻然醒悟,又驚又喜:「是嗎?」

  「是!」索菲婭肯定地說。

  韓把頭掰著指頭算時間,狐疑:「不會是盧辛的老底?」

  「不是。」索菲婭說。

  老底,她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堅決予以否認。

  韓把頭沒有多少生育方面的知識,男一樣女一樣,就那麼的那麼,就能生孩子。他想自己和一個女人操練數日,「獵物」出現自然而然。

  「是你的種!」索菲婭說。

  韓把頭接受了這個說法,自己的那桿槍不能老打臭彈吧?

  獵物出現的時候,韓把頭產生短時的懷疑:寬闊的臉膛和大嘴,尤其是高大的鼻子,沒一點韓家刀刮臉型的痕跡。

  「誰強烈孩子長的就像誰。」有人這樣說。

  既然如此,孩子長得像母親不足為奇了。

  韓根兒有一點像韓把頭,那就是響亮的哭叫。

  韓把頭的襁褓時代以哭名聲村子,都知道韓家的孩子最能哭,全屯子都能聽到。

  「嚎出大腸子頭子!」村人不雅地評說。

  現在,韓根兒已有幾個月大,哭聲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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