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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2:47 作者: 徐大輝

  一輛火車頭沿著滿鐵線向奉天開去。

  小松原坐上這個專門載他的火車,內燃機駕駛內空間並不大,小燒(填煤工)不停朝鍋爐里加煤。他坐在副司機的位置上,懷裡抱著液氮鐵罐,一隻狼眼珠在裡邊。

  假若獨眼老狼在天有靈,它會怎麼想呢?自己曾經統率百多隻狼,沿著鐵路線走過,也遇到過開來的火車,它猜想過這個大鐵傢伙是不是也有內臟,在食肉動物眼裡,鮮嫩的內臟可是好吃的東西啊!

  獨眼老狼還沒機會爬上去,看火車有沒有內臟。此刻,它身體的一部分,正替它完成夢想,登上了火車。它一定很失望,鐵傢伙根本沒有內臟,倒有紅堂堂的胸膛,火又是狼族的最怕。

  獨立守備隊司令部調一個單機(火車頭)去奉天,任務為林田數馬治眼傷服務,可見重視程度。為一個守備隊小隊長,而動用火車頭在滿鐵歷史上還沒有先例。

  

  滿鐵醫院為林田數馬的眼睛手術成立專家組,生田教授任組長,並由他親自主刀。手術在高度機密狀態下進行,除生田教授本人外,其他的專家也不知道是眼球移植手術,對外聲稱是眼球修補術。至於眼球活體的來源,醫護人員所知道的是一位捐獻者自願捐獻。

  「保守機密,小松原。」林田數馬電話里囑咐他的士兵。摘一位中國小姑娘眼球的命令是他下的,這是極不道德的命令,一旦傳揚出去,會引起中國人的強烈不滿。

  電話這一邊,小松原不停地「哈依!」

  小松原放下隊長的電話,急忙和舅舅生田教授通話,告訴他狼眼睛已弄到,鐵路方面已接到命令,調一個單機送他到奉天。

  「守口如瓶,眼球的真相一個字都不能露。」生田教授叮嚀。他清楚自己主治的不是一般的患者,獨立守備隊司令的親戚,職務不高,滿鐵的高層拿他當一個將軍看。這與綿延千里鐵路線的安全由守備部隊保護有關,這種關係決定了此次手術不同尋常。活體人眼睛換成狼眼睛,又是自己和外甥私下做的事,一但暴露後果不堪設想啊!

  糊弄一隻老虎,危險性大大地上升,一點兒風聲都不可走漏。給林田數馬用狼眼,這個秘密生田教授和小松原,要一輩子爛到肚子裡。

  「我明白,舅舅。」小松原說。

  火車頭上小松原越接近奉天,心裡越慌。小的時候,他玩過撒謊的遊戲,那是為增加遊戲樂趣,最後無論是說破或被人識破,都是很有意思的事。眼下的遊戲有些玩命的味道,嚴重一點說就是一場玩命的遊戲。隊長讓去摘朴美玉的一隻眼球,自己暗中放走了她,拿來一隻狼眼珠冒充,隊長要是知道真相,恐怕自己性命難保住。

  「舅舅……」他為舅舅擔憂,事實真相敗露,舅舅就要受到牽連,他是有名的眼科專家,為了幫助自己而毀了前程,那樣就真的對不起他。

  嗚——

  火車駛入一個三級小站,通過未停。路過閘樓,鐵路線上每個車站上都有閘樓,千篇一律的設置,千人一面積木似的小屋,值班員站在黃色閘樓前,擺動手裡的旗幟,說著旗語。

  小松原瞥眼閘樓,朴成先整日出現閘樓前,白天擺旗,黑夜搖燈,他的女兒朴美玉就坐在木凳上,雙手托腮,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望著駛往的火車,看不夠火車。她是那樣無憂無慮,世界對她來說是那樣的美好啊!開滿鮮花的視野里,飛進來的是只只蝴蝶,唱歌的蝴蝶,跳舞的蝴蝶。

  朴美玉不會想到有一隻黑手伸向她,要的就是她看鮮花和蝴蝶的眼睛。

  逃離亮子裡的火車上,朴美玉還在生父親的氣。她生氣有個特點,就是緊閉嘴,那雙大睜的眼睛在昏暗的車廂里明亮著。

  「美玉,還生爸的氣呀?」朴成先希望女兒別再生氣下去。

  「人家還沒把花給日本兵呢!」朴美玉說。

  「不是來不及了嗎。」朴成先說。

  「爸,我們為什麼離開亮子裡鎮呀?」朴美玉心裡塞滿疑惑。

  朴成先眼睛掃了一遍車廂,在中國土地上行駛的火車,中國人又極少數人才坐得起火車的年代,乘客大都是咿哩哇啦說話的日本人。他不方便說話,就說:「到你二姑家,爸詳細對你說。」

  「怎麼也得把花給人家啊!」朴美玉說。

  韓把頭取下狼眼,催趕大青騾子急火地朝亮子裡鎮趕,在火車站的南閘樓找到了小松原,見他懷裡抱著鮮花。

  小松原到車站打聽確定朴成先父女走了,他的心放下來。為朴美玉躲過一場災難而欣慰。去南閘樓鬼使神差,沒有任何目的就順著鐵軌走下去,抬頭就見到了南閘樓。

  「太君!」陌生面孔的值班員,同他打招呼。

  小松原恢復了日本兵的傲慢,只揚了下戴著白手套的右手,鼻子裡有那麼一點聲音。

  值班員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日本兵鼻子裡一點點聲音,也算瞧得起自己了。

  小松原看見陰涼處盛開的野花,走過去。

  韓把頭趕到,見到小松原懷裡抱著鮮花。

  鮮艷的野花沒在小松原的懷裡綻開多久,他便乘上火車頭。愛音格爾荒原野花香味還留在他的衣服上,他想起朴成先和朴美玉。

  火車頭又通過一個小站,穿鐵路制服的值班員手拿著個圓形的東西,在站台上搖動,副司機看見了,他對小松原說:

  「太君,我接一下調度令。」

  小松原將副司機的座位讓出。

  火車頭進站沒停繼續前行,站台上那個穿鐵路制服的人手舉著圓形的東西,順著火車頭行進的方向跑,副司機探出身去,一手接住圓形的東西,拿進車裡。

  當時普遍採用這種傳遞的通訊形式,沒有對講機和無線通訊的年代,對火車司機的調度命令,只能用此方法發布。

  副司機取出一紙公文,一項命令:火車在前方的開原停車兩分鐘,有人上車。

  副司機將命令傳達給正司機後,再將調度命令原文交給小松原,同時讓座:「太君您坐,給你。」

  小松原閱後,什麼也沒說。

  調度為何發布這樣一道命令,開原站停車和上來些什麼人,他不清楚。

  「一分鐘也不准耽誤!」小松原執行的是這樣的命令。

  火車頭在開原站停下,一個浪人裝束的日本人上車。

  此人臉龐由橫肉組成,誰也不搭理,也沒和小松原說話。

  「先生請坐。」副司機尋個地方讓他坐。

  開原站上車的人拒絕,而後站在一處,獨自望著車外,給所有人一個背影。

  火車頭開走。

  小松原發覺那人手裡也提著和自己拿的一模一樣的液氮罐子,猜想:他的罐里是什麼?也是一隻眼珠,假若是,就不是狼眼睛吧?

  按照液氮罐裝的是一隻眼珠思路猜想下去,小松原疑問更多。他拿眼珠幹什麼?也去給一個人置換?

  如果是這樣的話,林田數馬隊長下達弄眼球就不是他一個人,還有黑龍會的人。

  小松原通過裝束確定開原站上車的人是黑龍會的人,他們表面是民間商會組織,實際是日本的特務機關。

  「隊長找黑龍會的人弄眼球?」小松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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