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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2:50 作者: 徐大輝

  花膀子隊為中秋節搞的狼肉大宴,惹來殺身之禍,被惹惱的正是狼王蹓蹄公狼。

  香窪山的白狼領地從獨眼老狼離開後,改朝換代,新的狼王有它新的施政綱領,允許一些臣民自由戀愛,門當戶對的數十對狼結成伉儷,生兒育女。

  這標誌著獨眼老狼時代的一切舊東西被擯棄,嶄新的制度也不是蹓蹄公狼才開始的,獨眼老狼執政時期,許多事情它便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的容忍,或者說默許。比如偷情,蹓蹄公狼和一隻小巧玲瓏的母狼拍拖,發展到談戀愛。

  

  「你爹看見怎麼辦?」女友小巧玲瓏狼大概這樣問過。

  蹓蹄公狼回答:「管它呢?我們愛我們的。」

  「狼王不准許……」

  「它怎麼妻妾成群呢?」

  蹓蹄公狼和女友親密接觸下去。

  「兒子,你不能這樣不守規矩。」王爹說。

  「上樑不正下樑歪。」王兒說。

  「我是王,興我這個,不允許你這個。」王爹說。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王兒說。

  「反了不是?」王爹說。

  「爹逼兒反,兒不得不反。」王兒毅然決然地說。「我要打敗你,當王!」

  王兒蹓蹄公狼不是說著玩的,它最終打敗獨眼老狼。

  登上王位的蹓蹄公狼儘管推行新制度,特權思想沒有改變,也妻妾成群,族群中的佳麗歸它獨有。隨著地位的提升,小巧玲瓏它已看不上了。

  「你說你愛我到永遠的啊!」小巧玲瓏說。

  「世界上還有永遠的事嗎?尤其是男一樣女一樣的事。」蹓蹄公狼要耍賴了。

  「那當初……」小巧玲瓏望著蹓蹄公狼。

  「我們曾經愛過,還不夠嗎?」蹓蹄公狼說。

  香窪山狼族裡這段童話暫且翻過去,蹓蹄公狼仇恨滿胸膛的事正在發生。

  花膀子隊炮頭大塊頭帶人在荒原上尋找著狼,準備用它們中秋節做下酒菜。五隻外出的狼被他們捕殺,其中就有小巧玲瓏,它懷著蹓蹄公狼的血脈。

  蹓蹄公狼決定報復。

  花膀子隊宿營地野狼溝中秋節酒宴進行著,有人跳舞,有人邊喝邊跳,大部分人猛喝海灌。

  平素這些殺殺砍砍的人,在節日的夜晚,他們已經理解中秋節的含意:團圓,人間的團圓日。

  他們的家在哪裡啊?親人在哪兒呀?落草為寇,無家可歸,即使有家也歸不得,身在異國他鄉,他們只能望著圓圓的月亮,思念久別的故鄉。

  蘇爾東嘶啞的嗓子唱: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

  有一位少年真是我心愛。

  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

  野狼溝里流水潺潺,月亮在水中行走。

  苦參參的歌聲水似的流過項點腳的心房,他的心裡也苦參參的,澀澀的記憶浸漬著,一段舊事蹣跚走來。

  母親即要死了,她對中國丈夫說:「埋葬我的時候一定腳向著西北方向啊!」

  「頭枕川,腳登山,頭南腳北。」丈夫說出中國喪葬習俗。

  母親對兒子項點腳說:「媽死了,把媽腳向著西北方埋葬。」

  中國丈夫和這位肥胖的女人過了大半輩子,一個被窩裡按兩國不同方式操作多年,操作的成果是項點腳,成果不是完美無缺,是操作過程中某個細節粗心大意,粗製了一些。幾十年裡,大部分的操作不是為了成果,操作增加了彼此了解。

  「洋老擓(老伴)為什麼要腳向著西北方向?」中國丈夫始終沒弄懂,到死也沒懂。

  項點腳後來明白,是回憶母親的搖籃曲時明白的。

  關東流傳的搖籃曲——

  狼來了,

  虎來了,

  黑瞎子背著鼓來了。

  母親卻唱一首情歌,是蘇爾東唱的紅莓花兒開。或許,在她的家鄉,小河邊有人對她唱這首歌。

  「母親想回家!」項點腳想明白了,母親要求把她腳向著西北方向埋葬,那是她的家鄉啊!

  想家——想回家,中秋夜想家夜!

  與美好月色不和諧的是一群復仇者,在蹓蹄公狼的率領下,順著溝壑向花膀子隊移動。

  篝火上烤著狼肉,肥嫩的狼肉散發著香味,對花膀子隊的人是誘惑,對狼群來說,是仇恨!

  躲在暗處的無數殺手,將要發起攻擊……

  蹓蹄公狼要為生命的尊嚴而戰!

  愛音格爾荒原上的生命,在野狼溝里喧鬧,使一個恐怖名字的溝壑充滿活力。

  花膀子隊喝酒跳舞,遠離了槍枝。

  蹓蹄公狼匍匐著脊背雪山似地突然拱起,白色一道山脈,給群狼發出無聲的命令:

  沖!——

  近百隻狼旋風一樣包圍了花膀子隊,他們驚駭,大水似地圍住他們,舉目望去,白亮亮一片,仇恨的狼眼如一顆顆出膛的子彈,射過來。

  面對槍口、鋒刃他們臉不變色心不跳,可是面對狼群,他們膽怯了。接下來的反抗,人只是垂死掙扎。

  人狼之戰進行到最後,項點腳總共帶出去九個人。

  本來傷痕累累的大塊頭已衝出重圍,他在喘息的時候,始終盯著他的蹓蹄公狼猛然躥出草叢,撲倒他一口咬斷脖筋。

  蹓蹄公狼曾目睹他割斷小巧玲瓏狼的喉管的。

  項點腳看見一條渾身是血的狼叼著匣子槍,踉踉蹌蹌地跑向荒原深處,這隻舉止奇怪的狼正是蹓蹄公狼。

  花膀子隊多數隊員葬身狼腹,元氣大傷,剩下不到十人一時難成什麼氣候。

  「我們去哪裡呀?」

  是啊,去哪裡?項點腳犯起尋思。大當家的盧辛不在,主意還得他拿。第一個老巢不敢回,擔心林田數馬的守備隊報復;野狼溝剛逃出來,狼群走沒走遠也不知道,再者狼口餘生的這幾個弟兄,談狼色變也不能再回去。

  「去一馬樹。」項點腳做出決定。

  一馬樹,顧名思義,只能拴一匹馬的一棵樹,是一個樸素的地名。起名者正是項點腳。

  雪裡站(四隻蹄生白毛)馬馱項點腳涉過西遼河,展現面前的是一片亘古的洪荒,萋萋野草間狼狐奔突,鷂鷹捉兔……火毒的日頭暴曬著光裸貧瘠土地上的生靈,能夠遮蔽強烈日光照射只有柳條蒿子,對於他和坐騎來說,無法鑽進濃蔭之中。

  項點腳那雙短腿站在馬鐙上,身子陡然增高了許多,目光放遠些,順著滾動的草尖,終於見到一棵樹,一棵孤樹。

  項點腳走近孤樹,它是自豪生長在沙坨間的白榆,無數歲月的風剝雨蝕,皮膚龜裂,軀幹不屈地向東北方向傾斜。他把雪裡站拴在樹上,躺在濃蔭里,給這裡起下了名副其實的名子:一馬樹。

  「好地方啊!」盧辛也看中這個地方。

  一馬樹孤遠而蒼涼,胡匪喜歡的正是這樣的地方,對他們來說是理想的藏身環境。

  「狡兔三窟,我們也要有三個窯啊!」項點腳說。

  一馬樹就成了花膀子隊的第三窟,也是最偏遠、隱蔽的巢穴。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跑到這裡躲藏。

  項點腳帶領驚魂未定的幾個人,晝夜兼程趕到一馬樹。

  「弟兄們,好好放仰(睡覺)吧!」項點腳說。

  那幾個被狼嚇破膽的人,仍舊心有餘悸,說:「這兒有沒有狼啊?」

  項點腳對一馬樹一帶放心的,沒有狼群出沒,鰥寡孤獨的狼肯定有,但它構不成危害,孤狼通常不會來襲擊帶槍的人類。

  項點腳來到那棵白榆樹下,春天的榆錢已經長出一茬小樹。明天一馬樹的歷史將重新改寫,今年雨水勤,風吹落地的榆錢當年就長出茸茸的小樹,能夠活到明年春天,這裡就不是一棵孤樹了。

  「但願明年我們的人馬也壯大起來。」項點腳默默祈禱著,希冀花膀子隊重整旗鼓,東山再起。

  項點腳盼望大當家的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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