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11:39:09
作者: 徐大輝
找到張金彪開的夢緣食府而沒見到張金彪本人,紀剛指示盧濤帶小龐蹲在那等他出現。
女經理陳燕蠻熱忱,特地開了間辦公室,並派名身體頎長、漂亮的服務員端茶倒水。
「哦,小誰,」盧濤不知她叫什麼名字,此種稱呼含糊不清,說不清到底認識不認識,總之聽來讓人覺著挺親挺近的。「你們張總經理有妻室?」
「你們不是看見了嗎?」服務員瞥眼門,要說的內容全在這一瞥里,陳燕剛剛從那兒出去。
「陳燕是他的妻子?」小龐恍然大悟。
「上周宣布的訂婚。」服務員說那天夢緣食府停業一天,她們都喝了喜酒,還吃了龍蝦。
陳燕的年紀二十幾歲,人不十分漂亮,皮膚倒細膩,結實的身體,粗腰粗腿的還有農村長大的痕跡。
盧濤一下想到大林鎮,問:「陳燕不是本地人吧?」
「她和張總是同鄉。」服務員知道什麼說什麼,沒掖沒藏。
「他們早認識?」
「只半年多吧,我們一起來夢緣食府打工。」服務員沒說完她要說的話,陳燕走進來,對服務員說:「曬曬又鬧啦,你去吧。曬曬心裡只有你。」
「本來是你的,偏偏纏上我。」服務員噘嘴離開。
「曬曬見異思遷。」陳燕向她的背影高聲說。
「你移情別戀!」走出去的服務員忽然轉回身說:「乾脆把曬曬讓給我算啦。」
「你是真心的,請吧。」陳燕很大方的說。
室內剩下他們三人的時候,小龐說:「曬曬一定很幸福。」
「兩個女孩子愛他(它)。」陳燕見一扇玻璃窗正在小龐胸口敞開,她看到他的所思所想,「是啊,曬曬夠幸運的嘍!」
「你們挺三角,挺浪漫嘛!」
陳燕噗哧笑出聲,無拘無束的模樣,令人想到夏季田野里的女孩子追逐嬉戲的情形。
「曬曬不過是只猴子。」她說,還是笑。
小龐有點茫然了。問:「那她咋說你移情別戀?」
「這隻猴子也斜了門啦,自從我有了男朋友後,它忽然鬧起情緒。我餵它食都不吃。」陳燕竟從手包里掏出根旱菸袋來,銅菸袋鍋兒探進香包模樣的煙口袋,舀出捻碎的菸葉來,叼在嘴上,才發覺兩雙驚奇的眼睛瞅她。
關東老一輩人對叼菸袋並不陌生。民謠云:關東三大怪,窗戶紙糊在外,大姑娘叼菸袋,養護孩子吊起來。舊時代的許多東西伴隨社會的進步而被淘汰。玻璃代替了窗戶紙,捲菸代替了菸袋,嬰兒床代替了悠車子。關東這三大怪在城市已絕跡,東北邊遠農村還可見得到。
「你們覺得我抽菸袋很怪,尤其是這年齡的女孩子。」陳燕解釋說,「我奶抽菸,我媽抽菸都用菸袋,我也跟她們學會使用菸袋。我是不是成了關東三大怪的活化石?張總總愛這麼說。」
「你是他的未婚妻,怎麼這樣稱呼他?」盧濤問。
滋!吸菸聲音很響,菸袋桿里有水樣的東西流動呼嚕聲。她說:「習慣了,就如抽菸袋。」
抽菸袋的陳燕很機智,回答很得體。可以理解從打工的服務員一躍成為總經理的太太,恐怕一時半晌轉不過彎來。大概過去的時光里,她比任何一個人使用「張總」這個詞都充滿感情,且親切無比。腰纏萬貫的張金彪或許就是聽她甜甜的叫張總,才動了心的……還是她說的對,習慣了,世上許多的事情,都是因為習慣了。
「張總什麼時候回來?」盧濤問。
「我真的不曉得,」陳燕說,「我們曾約法三章,其中一條,他生意上的事我不准過問的嘍。這次他回老家卞家窩棚,辦些生意上的事。」
「他老家還有什麼人嗎?」
「據我所知,沒有。」陳燕的情緒微微有些波動,愉悅倏爾而逝。她說:「他有個女兒瘋啦,至今呆在精神病院裡。他很想念她,卻沒去看過她一次。」
「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他特愛她。」陳燕說,「張總說他和女兒維繫在一起不單單是血緣,而是女兒小手摸他胡茬兒喊『扎』的形象。這形象牢固在他的心靈深處,不可磨滅。我多次勸他去看看她,他說,『見到一個連我都不認識的人,固有的女兒美好形象破壞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那個殘酷的現實。』唉!」一聲悠長的嘆息過後,她說:「他再沒別的親人啦。」
「他在你面前沒提起前妻?」
「沒有,從來沒有。」陳燕說,「我主動問起過他的前妻,他都很憤怒,叫我在他的面前別提她。」
他們談話被打斷是因為時間到了中午,陳燕真誠地留他們吃飯,盧濤還是婉言謝絕了。
「張總回來請通知我們一聲。」盧濤臨下樓說。
「守株待兔不成。」聽了盧濤關於張金彪的情況匯報,紀剛說,「他遲遲不露面,是不是和我們捉迷藏,避而不見。但也不排除他真的回老家的可能。不管事實如何,我們有必要到大林去一趟,查查張金彪的過去情況。」他做了安排:「盧濤你去準備準備,明天動身。」
第二天,盧濤和小龐乘火車到江口,然後再倒長途汽車去大林鎮。
「但願他家住在大林鎮裡,別……」小龐在火車上說。
挨著他的乘客可不友好,兩個人的座他已占據大半部分,趁小龐與過道那邊的夾在兩個大胖子中間的盧濤說話欠身之機,又往外擴展地盤,寸土必爭的架勢。
「聽說卞家窩棚離鎮子很遠吶。」盧濤探身才繞過胖子牆似的軀體,遭到胖子的干涉:「晌午了,睡覺吧。」
就這麼的他們倆由於坐的距離的關係,不得不停止交談。盧濤的境況有些悲慘,兩個胖子孿生兄弟似的,帶著冷酷無情的面具,他們極大限度地腫脹肉體,將盧濤夾得發扁。
比盧濤境況好一些的小龐,屁股委曲在一窄條座位上。擠他的乘客橫過身子,半躺倒著,兩隻臭腳毫無顧及地放在座位上。先上車的人總是比後上車的人有優越感,座位他家似的,讓你坐多大的地方,全憑他的賞賜。小龐見他有六十歲的年紀,比自己的爺爺小不了多少。忍讓,他沒和他計較。
半個小時後,小龐竟嘗到了忍讓的甜頭。是這樣的,對座的兩位乘客到站下車,倒出座位他叫盧濤過來。
那個對小龐不友好的乘客完全占領那個座位後,開口道:「聽你們說要去卞家窩棚,今下午沒車,得在大林鎮蹲一宿。」
「你也去卞家窩棚?」盧濤問。
小龐懶得和他搭話。
「我家就住在卞家窩棚。」乘客剝花生,啟開一瓶白酒,問盧濤:「不來一口?」
「謝謝,您喝。」盧濤說。他的注意力在兔子般的門牙和酒瓶子之間游弋。
乘客嘴對瓶子嘴喝酒,當地人形象地稱為對吹。他喝得滋味,最得意的動作是用右手捋下嘴巴,並發出響亮的滋兒!
「您是卞家窩棚老戶?」
「打從我太太爺挑著花簍從關里家(山東)逃荒,就住在那兒,卞家窩棚就是我當鬍子的二大爺給起的屯名呢。」乘客講了一段他的家史。
「張金彪您認識?」盧濤問。
「扒了皮我認得他的瓤兒。」乘客將幾粒花生投彈般地扔進嘴裡,嘎嘣脆響。他說,「張金彪小名(乳名)叫老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