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隱約黑網 1

2024-10-04 11:34:47 作者: 徐大輝

  大崗街頭巷尾議論一件事:警方「狂飆行動」抓獲各類嫖客六十多人,其中有刑警隊一名科長。

  

  杜大浩成了新聞焦點。

  記者仙人掌採訪田豐局長,他慷慨陳詞:「我們一定把害群之馬,清出警察隊伍,絕不手軟。」

  宣布扒掉杜大浩警察制服前十分鐘,胡克艱來到田局長辦公室為杜大浩求情:「杜大浩這次嫖娼的確影響不好,該受到處分。他從警校畢業後,就在我手下當刑警,屢破大案,多次受上級嘉獎。拋開我倆私情不說,他的確是刑警隊的精英。」

  「精英?警察精英嫖娼?」田豐局長態度堅決:「黨委會決議不能改。」

  昨夜黨委會做出決定,開除杜大浩公職,清除警察隊伍。這個決議做出十分艱難。幾位黨委委員主張重教育,調離刑警支隊,到基層派出所煅煉。胡克艱主張撤掉科長,保留警察身分。最後田豐局長表態:開除!

  「田局長,杜大浩出生入死,為救一名戰友,至今尚有一顆子彈嵌在骨縫裡沒法取出。」胡克艱很動感情,用手帕擦下眼角,「我這個老刑警,比你們在座的各位更理解刑警,更了解刑警,更深知刑警的苦與樂。那首歌怎麼唱,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

  「老胡啊,憑心而論,我個人和杜大浩感情甚篤,他的確是個刑警人才,不可多得的。」田豐局長說,「諸葛亮為什麼含淚斬馬謖……黨委會開除他的決議,已得到市政法委的批准,我們執行吧!」

  「唉!」胡克艱無可奈何的樣子,他說,「我們和大浩吃頓飯,也是刑警隊的意思,請你允許。」

  「這是你們的私事嘛,我允許什麼。噢,需要的話,這頓飯我特批了,由局報銷。」田豐局長說,「我可不背負無情無義的罵名,老胡,送別宴你把握點,大浩人緣好,正像你說的出生入死的戰友,喝酒別鬧出事來,新聞媒體盯得我們很緊……」他從衣兜里掏出一百元錢,「給大家買箱花雕酒,大浩愛喝。只是別提我這茬兒。」

  市公安局在郊區東山溝里建一警官度假村,送別杜大浩的酒宴在此舉行,刑警支隊全體幹警到場,胡克艱以刑警老支隊長身分參加的。每每破獲大案,接風洗塵,慶功酒宴都在這裡舉行。胡克艱給杜大浩親手斟杯酒,說:「大浩,送你一句話,好男兒志在四方,今後,遇到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回來找我。幹了這杯酒。」

  「謝胡局。」杜大浩一飲而盡。

  今天的酒會氣氛與往日不同,像雨前天空沉沉悶悶。杜大浩心知肚明起因在自己,他舉起酒杯:「怎麼啦,咋像沒完成任務挨剋了似的,來,讓我這位老百姓,敬政府一杯。」

  「政府?杜科,別拿你當囚犯好不好。」女刑警小靳說著眼圈就紅了,咕嚕喝乾面前一杯白酒。這個今年才分來的警校畢業學生,人小又單純,大家都叫她藍精靈。烈性酒下肚,小女孩的天性暴露無遺,趔趄到向音響前,抓起麥克風:「親愛的杜大哥,藍精靈給你唱一支歌,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藍精靈一直想念你,杜大哥一路走好!」

  酒桌旁已有人落淚,這些面對槍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錚錚硬漢們,竟忍不住淚水。趙春玲支隊長心情格外複雜,抓捕一名持槍逃犯時,杜大浩用自己高大的身軀為自己擋子彈,那顆罪惡的子彈至今殘留在他的體內,她一直喝悶酒,一句話也不說。杜大浩空拳杵了她一下,她沒反應,一臉的淒楚。忽然,這個平素十分理智、行為嚴謹的女子,抓起一瓶花雕酒,另一隻手揪住杜大浩衣領:「你給我喝!」

  嚯,在場的人被趙春玲的行為嚇呆了,刑警老陶上前勸阻:「趙支隊,別灌了。」

  藍精靈仍如泣如訴的歌子,一首接一首。

  「春玲。放手!」胡克艱局長喝道。

  一杯花雕酒強硬灌盡,趙春玲滿面淚水;杜大浩同樣在流淚。趙春玲將杜大浩掇到一邊。虎躍藍精靈面前奪過麥克風,五音不全地吼起《夢駝鈴》:

  送戰友,踏征程,

  默默無語兩眼淚。

  耳邊響起駝鈴聲……

  餐廳立刻響起合唱的送戰友踏征程,幾個人擁著杜大浩,數雙手共執一個麥克風。此刻,一刑警手攥一隻啤酒瓶子,拿它當麥克風,用盡吃奶的力氣,說唱不如說是吼叫是狂喊,淚水滴落玻璃瓶子如落珠穿石般地清脆。

  警官度假村新雇來的廚師望此場面,喃喃自語道:「這些警察今天怎麼啦?」

  杜大浩回到自己的住處,已是午夜時分。樓口前的青色路燈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馬爽,是你?」

  「我差不多等你一個晚上。」馬爽語氣發嬌,她靠過來,身子大面積接觸對方,淺聲問:「在你這,還是到我那去?」

  涉過香味的肩頭,杜大浩看見有輛大轎車停在街旁,當不當正不正停下,時間這麼晚?他覺得與馬爽有關。他說:「去你那,該給地圖魚餵食了。」

  他們兩人站在街頭,等到一輛計程車開來。上車後,他朝後面看一眼,那輛大轎車也跟了上來。

  馬爽住處在愛民小區,七十多平方米居宅她自己住著。房間的布置很女孩味兒,杜大浩第一次來時,說房間粉脂氣太濃,陰盛陽衰。那時他還是刑警,還陽剛。為此,她絞盡腦汁弄來臂力器、拉力器、啞鈴,還不知從那弄來一把日本鬼子戰刀,掛在牆壁間,於是他發笑:「你再掛一面太陽旗,寫幅字,武運久長……」

  「武士才陽剛。」馬爽調皮地說,「只要我心愛的喜歡,我可以剃光頭,紮上武裝帶,省得你說我脂粉。」

  再以後,馬爽便說:「你不會再感覺陰盛陽衰了,你在花鳥蟲魚間,是最大的陽剛。」

  馬爽端出一塑料桶,裡邊有無數條細小泥鰍。她抱怨,或者說是撒嬌:「你對地圖魚比對我還好,時時關心它的饑飽。可我還沒吃晚飯。」

  「我請你吃烤串。」他舀幾條泥鰍投入魚缸,「有你愛吃的毛蛋呢!」

  室內傳出窸窸窣窣的衣服脫換聲。片刻,她穿著薄如蟬翼的睡裙出來,肉體的豐滿依稀可見,手端兩隻酒杯放在茶几上,從冰箱裡取出鄉吧佬雞翅、豬手類食品:「為慶祝你解甲歸田,我們干一杯!」馬爽的眼眶裡含著淚水。「這功勞可有你的一大半呢。」杜大浩說。

  他舉杯,兩人喝酒。她目光如螞蟻在他周身爬來爬去,幾次都停留在他的左腋下,他問:「你看什麼?」

  「我在想你往日來我這的樣子,那個冰涼的寶貝疙瘩掛在那,讓人瞧著好不神氣。記得靜女孩吧,你第一次在相思豆包廂嚇著她啦。」她纖纖玉手捻動高腳杯細細的部分,淡紅的酒液在杯子中蕩漾。她說,「我奶說年輕時被日本警察踢過一腳,一輩子見高腰皮靴就迷糊。靜女孩獵槍逼著遭輪姦的。浩哥,我倆就這樣廝守下去吧,我有個極怪的想法,讓他們再捉,再曝光。」

  「喝醉了你?我怎麼聽到酒話。」杜大浩心裡說,哪是廝守而是廝打。我不把這黑網扯破就不算條漢子!

  「我只一個目的,讓更多人看見。」她的嘴唇阿拉法特式的囁嚅。

  杜大浩聽見切齒痛恨的聲音,她說讓世人知道一個護士的墮落。

  「看見知道又怎樣?」

  「是啊,又能怎樣?!」她的聲音憂鬱。

  地圖魚撒歡兒地大擺下尾巴,濺到玻璃上的水珠流動成錯雜的小路。她就此想到兩個人的未來:「明天,明天,你還來嗎?」

  「我被開除了。得重新找點事做。」

  「有目標?」

  「當了十幾年警察,地面上有些朋友,總能找到事做。你呢?」

  「回紅蜘蛛,尚俐莉說安排我做川椒豆花村酒店副經理。」馬爽說,目光穿透他的身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他明知故問。

  「你……」她風暴了一個吻他的動作。於是朦朧醉眼前一片紗的海洋,他感到豐盈的東西棉花似地鬆軟。他情不自禁地去迎接滾燙的嘴唇。

  「天亮啦,我還是你的女人嗎?」她的夢語像風箏一樣飄過。夢語使小屋溫馨,她在聆聽如風擺風箏的夢語;沒有女人今夜我怎麼過?

  一張熟悉的清秀的臉,出現在杜大浩虛幻的目光里,亮晶晶淚露珠似地掛在眼角,眸子閃著光澤。她說:「樹上有一隻鳥在為我們歌唱。」

  「怎麼啦,浩哥,你激動的嗎?」她用嘴唇吻干他臉上濕潤的東西。

  「不是激動,是幸福。」他說。

  這一夜,杜大浩覺得自己走了很遠的路,骨頭散了架子似的,給席夢思床完全淹沒了。他做了幾個夢,最後一個夢,夢見在一座山峰上,強悍的山風吹掉他的大檐帽,他縱身跳起去抓,自己竟長了翅膀飛起來,兩隻蝴蝶飛來,蝴蝶變幻成李婷、程影,她們各長一對翅膀,同他一起抓帶警徽的帽子……出現一片樹林,她倆不見了,他喊呀叫呀。一覺醒來,馬爽早走了。

  他掀開窗簾一角,陽光水似的漏進來,已近中午。他從枕下摸出手機看一下時間,屏幕顯示四個未接電話。他翻動查閱,電話號是同一個,妹妹杜芳打來的。

  「喂,是哥!」杜大浩撥通王家電話,像似許久沒給他們打電話,杜芳接電話,她綽起聽筒一直在啜泣,反覆一句話:「哥,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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