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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34:50 作者: 徐大輝

  酷暑襲擊大崗,夏天乾癟的眼睛不肯落下淚。王力偉在高速公路客運站前遛活兒,一個穿紗裙的少婦跌跌撞撞撲進他的車,說:「去淨月度假村!」

  王力偉起車,打開空調,車內涼爽起來,他瞥眼後視鏡,見到一張苦楚的臉。從年齡上看她接近四十歲,眼角出現幾條魚尾紋,細膩而水分的臉,可斷定她剛做完面膜不久,睫毛很長,顯然不是原生原長的,是後粘貼的那種,不過長睫毛配她微陷的眼睛很協調,給人一種深邃的感覺。這麼說給她做美容的人很專業,不是隨便塗鴉那種。整個一張臉五官搭配勻稱合理,屬基本好看層次。或許,她太累太累,疲軟在座椅上,微合雙眼。王力偉想像出她平時床上的睡態,那便是妻子杜芳下夜班回來的樣子。

  朝淨月度假村走,迎著夕陽走。鄉下笨雞蛋黃兒似的落日懸掛天空,他覺得它在前面行走,怎樣追趕也追趕不上。啪!蜜蜂砸上玻璃窗,一片蜜汁流淌,撞扁的蜂子殘體很快掉落,剩下的淺黃色蜜點圖畫著窗玻璃。顯然車已出城,正在綠色環境中行駛。

  淨月度假村,大崗人稱為貴族樂園,顧名思義,是有權、有錢的上流社會人居住的地方。事實也是如此。大崗西郊有座大型水庫,是全市五百萬人口的飲水源,水庫在青山環抱之中,蒼松翠柏隔斷城市的喧囂,半山腰的白雲寺,悠遠鐘聲在山間迴蕩,更顯得幽靜空靈。市政協一位委員給這座水庫起了個禪味的名字——淨月。

  三十幾座別墅建在山坡,隨高就低,錯落有致。每座別墅獨門獨院,根據主人不同愛好,栽種不同植物、花草。住在這裡的人,是大崗的富人階層,他們出行坐豪華轎車。去別墅區打出租?王力偉分析乘客不是這個階層的人。

  車接近別墅區,乘客才坐直身子,雙手搬住副駕的座椅,下頦抵在椅背,說:「七號院,最邊上那院。」

  王力偉看到一隻瓷似的十分完美的手朝前指了指。他覺得她的手很柔軟很鮮嫩,攥著它一定讓人感到女人無比可愛。這種感覺一直強烈伴隨他緩慢行完坡路,這段坡路叫陽光路,別墅是陽光集團開發的,所以投資修了這條陽光路。在爬滿青藤的別墅院前,紗裙飄然出車,她給他一百元鈔票,說:「別找了,謝謝!」

  夏日黃昏,一個女人走路搖搖晃晃,像踩在棉花上那樣輕飄不穩,紗裙的吊帶在她掏鑰匙開鐵門時滑下肩頭一些……王力偉順著陽光路駛下山,腦子裡不停出現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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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柔軟細白的手。一個女人天姿一張姣好面容,再擁有一雙嬌嫩美手,那才叫完美。許多女人臉蛋的確漂亮,但你千萬別看她的手,乾瘦、骨節突出,青筋暴瘤,皮膚鬆懈;有的女人的確長著一雙美手,可臉蛋難看。臉手統一的女人不多見。

  「她手真美!」王力偉還想著方才乘客那雙手。人長得怎麼樣他不敢恭維,這樣的手長她的身上,似乎有點委屈。車接近市區,地平線一片紅色,他打算直接回家,妻子近日因兄長大浩被警方開除情緒不佳,每頓飯吃得很少。她頂愛吃瓦壟子(蚶子),到水產市場買點給她開開胃。吃蚶子辣根兒離不開,日本辣根兒超市有賣。想到辣根兒他想起有次出車一乘客給他講的東北人吃辣根兒的笑話:說東北某鄉鄉長和副鄉長來大崗出差,在海味館活吃竹節蝦,服務員說吃竹節蝦要蘸辣根兒。副鄉長問辣根兒好吃嗎?服務員說好吃。副鄉長想反正鄉長買單,狠吃他一頓,副鄉長對服務員說那就來一碗辣根兒。服務員端來一碗,副鄉長扒拉一大口,眼淚立刻洶湧澎湃。鄉長疑惑:怎麼你哭啦?副鄉長眼珠子一轉說,我想起我爹來,他一輩子辛辛苦苦把我們哥六個養活大,辣根兒這麼好吃的東西,別說沒吃過,連見都沒見過。說著仍然流淚不止。鄉長端起碗大吃一口辣根兒,立刻眼淚嘩嘩地淌。副鄉長問你怎麼也哭啦?鄉長說,我也想起你爹了,他對我說,怎麼生養你這個王八犢子!王力偉想著這個笑話,自己禁不住笑起來:「今晚回家講給她聽。」

  忽然,后座上響起手機鈴聲,是八月桂花遍地開音樂。他回頭見一熟杏色坤包,一定是方才乘客落在車上的。他將車靠邊停下,從坤包里找手機時,他見到一些化妝用的小玩藝,還有一疊大面額鈔票。手機找到了,新款的諾基亞,他接電話,女人焦急的聲音:「我的包落你車上了,能送來嗎?我給你報酬。」

  王力偉沒猶豫調轉車頭直奔淨月度假村。

  女人站在7號別墅院的青藤濃影里,淺紅色的裙子在黛綠色景襯下,像燃燒的火焰,長睫毛處目光炯炯。她凝望白色轎車雲一樣飄來,火焰跳躥過去,一臉的感激。抓坤包同時抓住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臉上一剎那凝啦。於是,他覺出極柔軟的東西包纏著自己的手,觸摸麵粉般的感覺。

  「謝謝你!」她目光挪動了一下,從坤包中取出幾張百元鈔,「真的感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他拒絕酬謝,下意識地瞧眼她的手,與手連接部分渾然一體,細白光滑,由此他聯想到一隻全豹——與手一樣完美的胴體。

  啾啾,啾啾啾!青綠植物間響起細小的叫聲,像昆蟲又像鳥,間或像小動物。她有意無意說出這樣一句話:「院裡太靜了不是?就我一個人住。」

  王力偉的思緒蜻蜓似的在花草間翩翩飛舞。他沒聽清她的話,但開始解讀她的目光。他站在送還東西的女人面前,與在夕陽西下蒼茫時刻孑然孤獨別墅前的女人面前,性質截然不同。因為這不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生活小插曲,她的出現,在他平靜死潭一樣的生活,掘開一個豁口,潭水會流出淌出來,破堤的水愈流愈大,終將洪流滾滾,勢不可擋。

  「我們認識一下,我叫蘇夢華。」女人主動道。置於逆光中計程車司機的臉,令她怦然心動。啊!好英俊,好瀟灑!她說,「我經常用車,把你傳呼號給我好嗎?」

  「哦,可以!」王力偉說,她一直注視他。他對她大姐般的印象很好,感覺不錯,他爽快答應,說,:「我沒帶名片,你看記在哪?」

  「這!」她伸出手背,「記在上面吧!」

  一隻完美的手飄進他的視線,淡淡桔色的天光輝映著它。半透明硫酸紙似的皮膚,陌阡著血管,整隻手像件透明的玉石製品。往這隻美奐美侖的手上寫電話號碼,他真不忍心。

  「你不知道,我的手上記的都是我不能忘記的電話號碼。」她仍然伸著手,她說,「手機可以記電話號的。」

  「也許那樣更方便些。」

  「可我希望你寫在我的手上。」她無法阻止自己在見到那張臉後產生的衝動,手是一種暗示,她充滿渴望的目光投向他,男人沒有在自己目光中畏畏縮縮,已經表白了什麼。

  他在她目光注視下,托起那隻美手,的確很柔軟,手像爬出殼的蝸牛,筆尖不聽使喚,簡單阿拉伯數字,竟如蛆似的。他說:「我的字很難看。」

  「真好,真好!」她咬了一下嘴唇,微微眯起眼睛。筆尖劃點肌膚她產生快感,身體這張弓太滿太滿,讓堅硬鋸拉它吧,世間多少盪氣迴腸愛的旋律,都是鋸出來,拉出來的,因為生命在歌唱!

  「很晚啦,我該收車。」王力偉走向計程車的步幅明顯小了,也遲緩了許多。他沒有回頭,開車走了。一個叫蘇夢華的女人,心醉神迷地目送他遠去。白色桑塔納牽走的不僅是一個少婦不安分焦渴的目光,一張由靈與肉編織的網,悄然撒向他。王力偉在這一目光中,將改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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