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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34:44
作者: 徐大輝
在杜芳沒到來之前,程影便向校長請了假。她昨晚看完電視,就預感明天會有什麼人要找自己。校長准她兩天假,然後是雙休,這樣她有四天時間等待來人找她。
電視出現杜大浩最丟人一幕時,她的父親正和舅喝酒。舅那隻假手不時磕碰茶几,發出響聲,他問:「影,不耽誤你看電視吧?」
「瞅你們兩個老酒鬼喝得那麼香,我都饞啦。」程影在給他們倆送上一盤花生豆後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茶几那邊響著食物的脆碎聲。舅說:「我這輩子,離不開花生豆,它比大魚大肉強。」
「就花生豆喝酒也對我撇子。」程影父親說,「咱影炒的花生放材料蒜呀姜呀,五香味。」
「哦,對嘍,大外甥女啥時辦事情?」舅想到哪說到哪,「影,這麼些日子咋沒見你和大浩到我們那樓去?我前天問杜醫生,她說你們一直沒過去。」
「忙。」程影只能用忙來回答舅舅。兩位老人興趣在酒上,沒再問什麼,偶爾也瞥眼電視,播什麼他們根本沒在意。直到屏幕出現相思豆包廂,兩雙朦朧醉眼看清了,舅假肢狠在茶几上,罵道:「什麼東西,警察還幹這臊事。」
程影早有思想準備,當鏡頭對準相思豆包廂時,她心裡默默祈禱:千萬別是他們在裡邊!倒底是他們,她坦然看完她最痛恨的一幕,現在打緊的是向兩位老人做出解釋,她說:「我已與他分手啦。」
「我始終鬧不懂,大浩這人不錯。」程影父親退休前是電池廠人事科長,做了一輩子人事工作,看人總不會看錯。他對杜大浩人品不懷疑,與女兒戀愛,他暗中觀察,深信自己絕沒走眼。今天電視出現的又做何解釋?他幹了杯白酒,一臉的悵然,說:「也許我真的老了,眼神不行啦。」
「分手好,說明我外甥女聰明有眼力。」舅以他的方式安慰程影。
程影一夜未眠,輾轉反側。幾縷月光掉進來,她想著已經發生的事,想不想都做不到,心裡苦滋滋,像有棵苦菜在生長。她和王力偉那次去紅蜘蛛夜總會相思豆包廂,見到齷齪一幕後,便有一粒苦菜的種子埋在心裡。起初,她努力不讓種發芽。因此那次杜大浩約她談談,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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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相信我。」杜大浩一雙憂心忡忡的眼睛望著她,心情很沉重。
地上天茶藝館的清茶似乎太釅,程影喝在嘴裡很苦。她第一次見到戀人淒涼地望著自己,對他的話她不能不理睬,她說:「我相信你什麼?相信你摟著小姐時還想著我?大浩,你不會拙劣到自欺欺人的地步吧。」
杜大浩甩一下頭,眼望棚頂,雙手絞在一起,焦躁不安。他們陷入一段沉默,鄰座有笑聲,是男女嬉鬧的笑聲。笑聲樹葉間雨滴似地跳躍,金屬一樣清脆,只有熱戀的人親近才有這金屬般清脆的笑聲。
「大浩,你心裡有話要說,你說出來吧。」程影從他的眼神看出,他有一肚子話硬憋著,她說:「過去你可不這樣吞吞吐吐。」
杜大浩把嘆氣拖得很長,他的確有千言萬語不便說破的,有不能說破的原因。他用一種殷殷的目光望著她,希望她透過眼睛看到他心深處,他的手去抓她放在面前的手,她縮回手拒絕了,面部僵硬,她說:「你找我是告別吧?」
他聽見一隻鳥跳躍的聲音,很快飛走。他說:「不知怎樣對你說,影請相信我。永遠相信我。」
「那次在榆樹下,你也這樣說。」她發出異常輕微的嘆息,她說:「其實我也不後悔,都是我願意的。流在地上像一朵盛開的紅月亮花,你好像望著那隻飛走的鳥說的,對吧,大浩。」
「影,」他嗓子發堵,眼睛濕潤了,他說:「給我一點時間,三個月或者半年……影請相信我。」
程影無法理解他說的三個月、半年時間是什麼意思。擺脫一個坐檯小姐需要時間吧?倘若不是,他要時間幹什麼?
「影,答應我!」他懇求。
從地上天茶藝館見面到丟人相思豆包廂大約一個月時間。她驀然醒悟:他需要時間就是幹這個。對於我們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時間,都結束了。
她倆坐在文化廣場的長椅上,一群白色的鴿子在腳前活動。
杜芳問:「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能告訴我嗎?」
「連我也不明白,我們之間到底怎麼啦?沒吵架沒拌一次嘴,感情一直很好。我愛他……」程影見一隻潔白的鴿子在望著她,她說,「我發現他和馬爽廝混,是一個月前,我和力偉一起去紅蜘蛛……以後他懇求我給他時間,我給了。結果呢,令人失望!」
「力偉近期情緒很壞,原來因我哥。你知道,他們是生死弟兄。」多日以來力偉情緒不佳之謎在此解開了,她說,「力偉同你一樣痛苦。」
「大浩見我翻來覆去一句話就是讓我相信他,他的眼神深藏著什麼難言之隱,我看出來了。」程影滿眼迷茫,像早晨大霧迷漫的荒原,她繼續敘說他們曾有的一段美好銷魂時光,並對擁有美好的沉重思念。
杜芳聽到痛苦如河水在另一個軀體潺潺流動,她產生許多感傷,痛苦也在自己心裡流淌,河水冰涼混濁。她從這一刻起,目光再也沒離開程影的臉龐。
程影對往事的回想如在深沉夜色中行走,腳步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她抬頭接上對方的目光,像兩根聯結一起的繩子,兩顆心被系在繩子兩端,這情形在茶藝館一首輕音樂旋律中持續良久。
「你想再見到我哥嗎?」她仍然凝視。
「我沒想好。」程影心中交替著愛和恨,思量相戀的曲折,感嘆世事變化無窮。幾天前,她找到郊區那棵老樹,去年枝葉繁茂,樹蔭下她因愛主動了一切;今歲此樹已枯,狀若屍骨,荒荒涼涼,她更是萬分感慨。或許枯樹來歲逢春,再度綠蔭。可樹在人非,再也不能甜蜜樹蔭下。她悽然離開老樹時,正遇一場細雨紛紛降落,她感到自己是一片青綠的葉子正從草上掉下來被風吹走。她又重複一遍:「我沒想好。」
「現在看來,見不見他已不重要。錯在我哥不在你。」杜芳見幾根黑髮掛在她的唇角,她想去移動一下,沒有那樣做,是想到哥哥杜大浩,這樣的事應該他去做,也許他曾經做過了,觸摸所愛女孩黑髮就如採摘一朵鮮花般的美好。她問:「你還打算去南方嗎?」
她像初到一個地方,逡巡下四周,目光流泄依戀,她沒回答。這時,程影手機響了,她看著來電顯示,沒有接,關掉。
「有事你去辦吧。」杜芳從她看電話號碼的表情,覺得她在拒接對她來說一個重要的電話。不能占用她更多的時間。杜芳起身:「希望我們成為好朋友,好姐妹。」
程影待杜芳鑽進計程車,步行朝家走去。她家就在附近,橫過那條馬路就到。斑馬線一端等綠燈時,從一輛海藍色計程車上下來位金髮、穿短皮裙女孩,喊她:「程影!我打手機你不接,正要去你家找你,來,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