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躲藏，極普通的詞，在童志林這裡拆分和細化，而且兩個字要顛倒，他開始到山洞是真正意義上的藏，然後才是躲，直至今天主要還是躲。他躲誰顯而易見。

  花言巧語也好，正好遇上善良的尹家老兩口也罷，總之一百萬從銀行里貸出，投到養蛙上。如果林蛙不逃走，蝲蛄也會長大，很快還上貸款，尹家不遭什麼損失。世上不存在什麼如果，輸掉蛙場他不甘心，尋找機會會會牌桌上那個千王，戳穿、剁掉他的第六根指頭，省得他繼續害人。

  躲藏之前，他發誓找到六指。尋找的半徑延長，他來到山崖下，呆望一條小溪流時，一位有了些年紀的山民走到他面前。問：「你找什麼？」

  「一個人，六指。」

  山民覺得奇怪，說：「沒見過這麼一個人。」

  童志林仍然望著小溪。

  「你的什麼人？」山民問，見童志林目光呆滯，心裡發虛，不會是尋仇吧？

  

  「山崖上有洞嗎？比如可以住人的。」童志林問。

  「轉山湖的腰灣……」山民對這一帶地理環境相當地熟悉，問，「你想去腰灣……唔，那裡很邪。」

  邪？此地說邪即是離奇、怪。比如說房子邪，多鬧鬼出怪事。腰灣怎麼邪？童志林第一次聽說腰灣邪。

  「頭灣、腰灣都有幾間相同的房子。」

  「你說日本人的小院？」童志林問山民。

  「鬼屋。」山民說，人死後，魂靈不散，仍然停留在其生前所居住的房屋裡面，人們稱其為鬼屋。大體是這樣的說法，他說得毛骨悚然，「到了夜晚，那屋子裡有個女人洗澡。」

  童志林聽得目瞪口呆，緩過神來問：「你說最近？還是……」

  「大以前。」山民竟然說他肯定沒到鬼屋去過。

  童志林沒和他辯駁，何止去過，腰灣那個銘心刻骨的院子，倒是頭灣沒去過。讓山民盡情說，聽聽到底是個什麼故事。

  「日本人愛洗澡，在住處的木盆、大缸里洗。」山民講著他知道的故事，虛構還是真實，沒人考究，他說，「以前腰灣住著一個日本男人，還有一個背包（和服）的日本娘們伴陪。」

  漏洞百出的故事山民是這樣講的：滿洲國倒台子，日本男人殺了那個日本娘們，殺死在木盆里，血水把屍體泡成胡蘿蔔……再後來，夜深人靜的時候，屋子有舀水、倒水的聲音，女人洗澡。

  一天夜裡，童志林在山民說的那個鬼屋同一個六指賭博，未見到山民講述的情景出現。胡謅八咧的故事不攻自破。能講鬼屋的故事，還是知道腰灣的，他還知道什麼？問：「日本人在那兒做什麼？」

  「嗯，養蠱吧。」山民真是越說越玄，養蠱之說純粹胡謅瞎扯，這裡是東北，不是湘西。

  一個日本人在白狼山中養蠱，童志林聽來覺得好笑。

  「蛇蠱……」山民說得有鼻子有眼，「數量不小，幾萬條吧。」

  「養成了？」童志林明知不可信，還是順著他說，目的是讓他多說，在胡言亂語中篩選出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小鬼子投降，沒養成。」

  「蛇呢？那些蛇。」

  山民說日本人心眼多，知識不一定多。蛇是什麼？會土遁的動物中就有蛇。民間認為能鑽沙土遁的除了蛇，還有刺蝟什麼的。他說：「土遁。」

  「你說幾萬條蛇土遁？」

  「啊，是呀！」

  童志林真的聽到鬼話。照此邏輯那個六指也蛇一樣土遁了。他固執地認為六指沒有離開腰灣，說不定就藏在日本人遺棄的房子裡。這是他七年來始終在這一帶晃蕩的緣由。

  山民大概看出童志林不相信的神色，誤認為是不相信他說的話，顯然弄兩岔去了，收起話題抬起腿走人。笑不起來的童志林還是笑了，嘟噥一句：「狗戴嚼子！」

  馬才戴嚼子狗不戴嚼子，狗要是戴嚼子則是一個歇後語：狗戴嚼子——胡嘞（勒）！

  胡嘞有時很有啟發性。山里全是石頭，六指土遁不了，倒是可以藏在僻靜的腰灣內。有那麼一段日子，他走火入魔一般尋找六指，毫無根據地尋找，結局已經放在那兒，肯定沒有。

  兩條腿的六指不是長翅膀的鳥一夜之間飛出白狼山，老千不能離開賭場，人肯定還在腰灣里。童志林推斷腰灣是秘密賭窟，賭博仍然在繼續。到那裡去必須經過黃偉明的漁場，不用船送到不了腰灣。如此推理，黃偉明可能是賭場的開辦者。這也是他不能從正面進入腰灣，而想方設法進入腰灣一探究竟的原因。如果說有第二個未離開白狼山和轉山湖的原因，明晃地出現不行，於是就躲藏。起初，他成為一隻猴子，大部分時間隱藏在樹上，那時候還沒發現山洞。

  或許是藏得很好，始終沒人發現他。債主——尹占海，銀行收去擔保人的房產後，債主易人，名符其實地成了尹占海。百萬家產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鐵藝活工匠心不甘。尹占海到奶山來尋找，只到了湖邊，給鎖子攔住，他通過水路進山找童志林不成。腰灣、頭灣藏著外人不知曉的秘密，賭場在腰灣——頭灣之間不斷變換場地，為的是安全。

  七年裡果真有一次走到童志林藏身的樹下，時間是中午，走累的尹占海坐在百年樹齡的山楊樹下，喝隨身帶的礦泉水，得到滋潤的胃腸集體上訪，要求解決空蕩問題。方便麵帶了泡不成，他干嚼起來，好在老人家牙口忒好，吃小魚都不吐刺，嚼方便麵沒問題。

  樹下人的午餐驚動了樹上的人，童志林悄悄分開樹葉，見到樹下人的部分身影，驚訝得只差沒出聲。天哪！是他！絕對不能見的人，怎麼到這裡來啦？楊樹距離地面近丈高，樹幹很直，分杈的地方有一米深的洞，如何形成的樹洞他說不清，冬天是否有熊瞎子蹲倉（冬季，黑瞎子覓食困難，便一頭鑽進岩洞或隱居在樹洞裡冬眠，稱為蹲倉。）說不準。他學熊蹲倉，很安全。野獸爬不上來，住在樹洞二十幾天，從沒有構成威脅生命的動物光臨，今天突然來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