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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潛回部落 一

2024-10-04 11:21:34 作者: 徐大輝

  臧家宰殺了兩隻羊冷惠敏親自下廚,她做手把肉拿手。開宴前,吳相林到炮台上自己的宿處收拾東西,光棍漢能有什麼東西,一個鋪蓋卷包裹全部家當,貴重的物品都藏在行李里,於是民間就有四大嬌歌謠:「木匠斧子,瓦匠的刀,跑腿的行李,大姑娘的腰。」唯一的一樣東西他沒立馬包在行李中,捧在手裡端相(細看),是他的一件褂子,摞著補丁的褂子有什麼好看的?讓他思緒飛揚就是針腳細勻的一塊補丁,意義在於它是針線活兒很好的女人縫上去的,而且不知誰縫的。這就足以讓一個光棍漢想入非非。

  「誰呢?」吳相林想了幾天,人一定在臧家大院裡,他不敢往夫人、小姐身上想,女傭挨排兒想一遍,沒有這麼個人。難到天女下凡,偷給自己縫衣裳,解光棍之難。歌謠云:光棍苦,光棍苦,衣裳破了沒人補;光棍難,光棍難,衣裳破了沒人連。他想在離開臧家大院前,弄清給自己補衣服的女人,不想怎麼樣,只是知道她是誰就行。他生命中經歷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改變了他的命運。

  負傷藏在活窯的吳相林(經歷跟七爺相似),傷口日漸好轉,守在身邊湯一碗水一碗伺候的彩兒,始終殷勤體貼,一種不該產生的、確切說鬍子綹規所難容的——村婦與鬍子的戀情發生了。

  「你多大?」

  

  「比你小!」女人紅了臉。

  「你男人……」

  「他死啦。」

  「有孩子?」

  「活了三個月,頭年也死啦。」

  氣氛像冰一樣冷,這樣氛圍中倆人滯了非分之想。在一個夜晚,情感失控的吳相林抱住她。是本能是情愛?兩顆心緊緊地貼在一起,迷茫的痴情燃起烈火……她擁著他淚水湧出眼眶。

  「哦,女人吶!」東家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沒什麼理由干涉或拆散他們,他比墜身情網的彩兒頭腦清醒,預測她的未來是徒勞,枉然。

  獻出由衷的愛也罷,雙方需要得到滿足也罷,關東大地掛起紅藍白黑滿地黃的五色旗第三年夏天,地主土大院裡的背靜土屋裡,鬍子炮頭吳相林和彩兒把倆人都想幹的事幹了。

  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女子,先後遭到喪夫、喪子的雙重打擊,吳相林覺得她可憐。

  「給你。」拆開馬褂夾層取出一根金條,吳相林說。

  「我不要!」

  「要啥?」

  「要你!」彩兒洋溢著野性的興奮道。

  女人通過男人對她的需要程度來判斷男人對她愛的深淺,顯然是淺薄的。彩兒根據吳相林時咬她的肩膀,啃她的鼻子,叼她的耳朵的火烈,推斷出他離不開她。為博得對方的歡心,她索性插上門,大白天鑽進吳相林的被窩,固執地堅信暖烘烘的能拴住這匹野馬,哼起那首《勸鬍子歌》:

  我勸你呀快回頭,

  別入局和綹。

  家中有妻又有兒,

  別在外逗留。

  殺人要償命,

  害人要報仇。

  誰家沒有姊和妹,

  誰家沒有馬和牛。

  快拿人心比自心,

  別讓家人犯憂愁,

  妻子想夫淚雙流……

  「我男人也是鬍子。」彩兒見他毫無棄匪為民之意,講其自身遭遇,想換取他的同情。她含淚講他們原本是普通莊戶人家,租種兩垧多河灘地,日子不富足可總算過得下去。餓紅眼的村民不少人掛柱當了鬍子,她腆著大肚子攔住丈夫的馬頭:「熬過今年,大水撤了咱再種地……孩子要出生了,不能沒爹呀。」

  「種地?咋能和當鬍子比呢?吃喝不愁。」丈夫狠狠抽馬一鞭子,頭沒回,一溜煙兒跑了。

  勸沒勸住,留沒留住,丈夫撇下她掛柱當上鬍子。她整日提心弔膽,默默為他祈禱,別遭什麼不測。然而,幾個月後丈夫的死訊傳到家裡,她正爹一聲媽一聲痛叫著生孩子。孤兒寡母的日子咋過?家沒一粒米,她一臉菜色,苦命的孩子連漱口的奶水都沒有,吃了三個月的玉米糊糊夭折了……彩兒動情地說:「我已是你的人啦,咱倆一起回我老家過日子吧!」

  吳相林是沒聽見,還是故意沒理睬她,用被子蒙上臉不再吭聲。

  綹子派人捎來大櫃的話,金剛子(腳)傷治好後速歸,數日後要砸個大響窯。綹子離開前打後別的炮頭不行,特別是築有堅固炮台,並設有暗堡地槍的大戶人家,攻打成功與否往往就取決於炮頭。吳相林對來人說:「告訴大當家的,三兩日後,我定回綹子。」

  所以,就有這樣一個結果,她依然沒放棄留住吳相林的努力。既然是最後一夜,分分秒秒都顯得珍貴。燈剛吹滅,月亮迫不及待地擠進來,像蟲子似的在兩個光赤身子上頑皮地爬來爬去。此刻,土炕上的場景別開生面,或者說驚世駭俗,吳相林用他牛般的呼呼喘息給身下的女人伴奏,女人卻很投入地唱流傳民間的《勸匪歌》:

  眼看著就過了秋,

  窮人百姓犯了愁,

  為何種地不打糧?

  日本鬼子把稅收。

  他們把咱當牛馬,

  拿著戶口把兵抽。

  一時不動棍棒揍,

  打得渾身血水流。

  我勸綹子弟兄們,

  別給俺們火澆油……

  折騰許久,月光疲憊地爬出去,小土屋寂然。夜半,吳相林被啜泣聲驚醒,他安慰她說:「我不是說了嗎,砸開響窯就回來。」

  「別走……」她微弱聲息中蘊含著絕望和惆悵。

  「走!」他口氣十分堅決,中斷鬍子生涯怎麼行呢?

  小屋重歸寂然。

  噗,熱乎乎的東西噴過來。他霍地跳下炕去點燈,昏暗的煤油燈光把一切也都照明了。她的被血染紅,一把裁衣服的剪子扎進胸膛……

  「這為啥呀?」吳相林抱住兩眼緊閉,氣息微微的她,淚水簌簌落下。

  「別……別當……胡……子!」彩兒斷續說出最後這句話,便死在鬍子炮頭吳相林的懷裡。

  或許是有了這樣一次經歷,吳相林不敢想女人。誰暗中給自己縫了衣服,再次打開想女人的閘門。

  「相林,」管家楊繼茂上炮台來,「怎麼看著衣裳發愣?要扔掉,要帶走,沒想好?」

  「不是。」吳相林說了實話。

  「哦,」楊繼茂眯起眼睛,這是他知道什麼的表情,說,「你真不知道是誰縫的?」

  「不知道。」

  「你猜猜。」

  「哪兒猜去呀?」吳相林搖搖頭道。

  楊繼茂告訴他是冷惠敏,那天他真亮(真切、清楚)見三小姐進了炮台,平常很少有女人去炮台,那種地方不討女人喜歡。加之是光棍的住處,避嫌躲得遠遠的。

  「是她?」吳相林將信將疑道。

  「沒錯兒,是她。」楊繼茂觀察對方的表情,很有用意地說,「三小姐至今未出閣……」

  聽出管家的暗示,吳相林說:「不成,不成。」

  「什麼不成?」

  「人家畢竟是個小姐,而我……不般配。」吳相林自卑道。

  「啥叫般配?」楊繼茂聯想到自己,當年跟臧家小姐葵花世人眼裡不般配……他們沒成親,還不是般配不般配,而是意外的變故,他說,「你真對三小姐有意思,不好說我去給你透個話。」

  「別的,我們連句話都沒說過。」

  想想也是,一點過程沒有不行,兩人得相處,都有意思時需外人給燒把火,管家一定燒。楊繼茂說:「三小姐人可以,不妨你跟她處處。」

  吳相林什麼都沒說,雖然沒跟三小姐說過話,遠遠見她也動了心,幾次控制自己,一個看家護院炮手怎麼往小姐身上想啊!癩蛤蟆跟天鵝,不可有非分之想。

  「相林,你馬上去上任當自衛團長,不是守著一個炮台護一個院子,是管幾十人,護著近萬人的村子。」楊繼茂語重心長道,「人要憑良心辦事,一輩子要善,惡字怎麼寫?亞心就是惡……」

  管家是大哥,親大哥。一個叫彩兒的女人用死沒勸住他繼續當鬍子,是楊繼茂勸說他拔了香頭子,到臧家做炮手,可見他們的友誼。吳相林說:「大哥放心,我一定把心放正。」

  「別愧對東家啊!是他力薦你做的自衛團長。」楊繼茂催促道,「快收拾吧,東家等你喝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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