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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6:52
作者: 徐大輝
山里今日大霧,木驢台隱藏在濃濃霧靄中,司佳慧,仍然一絲無掛地躺在炕上,陽光有時從窗子某一空隙鑽進來,跟我爭搶觀望美麗的人體。一束陽光水似的在她身體某部位跳耀。頓然使我想到陽光下流淌的河水,七彩的光暈悅眼而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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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說過,我崇拜土匪一枝花。」司佳慧說。
「你父親寫得也是她?」
「還有我外婆。」她回憶一下,「我外婆結識她的時候,她還不叫一枝花,真名應該叫黃丫兒。」
黃丫兒?我驚喜!我正搜集有關黃丫兒的素材,忽然遇到一個知情者,準確說是認識黃丫兒的人的後代。依然珍貴,能使我從另一個角度了解黃丫兒。我說:「你外婆,該是湘西人吧?」
「純粹的。」她說,「我外婆幫助一枝花。」
「幫助?」我對幫助鬍子一說將信將疑,不是鬍子不需要幫助。嘯聚山林做流賊草寇都有著特殊原因,從他們的報號中看到為匪的原因或志向。東北女人當土匪的很多,歌謠中說得的旋風、大白梨、一枝花以外,還有些女匪如花蝴蝶、馱龍……這些生活中遭遇不幸的女人,敢恨敢愛的性格決定她們上山為匪。女人在匪綹中的生活很是奇特、神秘,一個人為匪的一枝花自然要遇到種種困難,土匪黑話就是馬高鐙短,背累(遭遇不幸)……湘女山么妹出現,她可能幫助黃丫兒,幫助了神把頭女兒黃丫兒我相信,那麼幫助一個報號的女匪一枝花,我不太相信。
「你為什麼要寫一個女匪的故事?」她問。
問題很好回答。東北女人當鬍子並不罕見,譬如女匪馱龍——據資料載:馱龍真名張素貞,遼陽人。自幼貧寒,母死後,被賣到長春「玉春堂」妓院,時年16歲。1919年被自稱「仁義軍」報號「大龍」的王福棠贖身,結為夫妻。大龍率領手下攻打紀家大院,負重傷逃至亂石山死去。張素貞被推為首領,報號「駝龍」——大白梨、花蝴蝶……司佳慧未必知道她們。我說:「佳慧,過去女人上山為匪的不少,有過一些文藝作品描寫女匪,但我覺得沒什麼新意……不能真實、客觀寫出東北地區的女人為匪的原因,殺殺砍砍的背後,她們是怎樣的人?」
「飽受摧殘!父親書是這麼說的。」司佳慧說她作者父親為女土匪下的評語。
摧殘,摧殘!我想到清人一首詩,寫春夜雨中的摧殘:「弦管聲中夜漏遲,滿天風雨不曾知。梨花一樹摧殘了,可惜將開未放時。」
「你想什麼?」她問。
「摧殘。」我首先想弄清的問題,「你外婆怎麼從湘西跑到東北來?」
皇封地開禁,外省湧入關東的人主要是以逃荒為主,多為山東、河北人,遠的也有雲南人,湖南人並不多見,尤其是獨身一個年輕女人跑來三江幹什麼?開荒種地,淘金掘寶,還有栗邊棍那樣挖參採集的人,「她來東北做什麼?不會又是孟姜女吧?」
「不是,沒有一位親屬和熟人,外婆一個人隻身到關外。」司佳慧否認尋夫說。
「跋山涉水到關外,她來幹什麼?總要有個目的吧?」
「當然有目的,為我外公。」她講她外公得了重病,郎中出了藥方,其中需要一味藥——東北的老山參,而且是百年以上人參,「為挽住外公性命,外婆歷盡千辛萬苦,輾轉到三江地區。」
如此原因也算說得通,為夫治病,湘女山么妹正如她的後人所說的那樣歷盡千辛萬苦,而且是輾轉。兵荒馬亂的歲月,孤身女人遠行,辛苦加輾轉,大概有道不盡的心酸經歷,但願司佳慧能講講這方面的故事。
「父親書是這麼說的,」司佳慧每講一個故事前都是這樣開頭,是指明事件的出處和來源,或是一種講話的習慣,三江有人講話帶口頭語,例如對不對、是不是、你知道不;要命的帶髒字,操、屌、媽X最常見,本地人稱說話帶啷噹。律師不會有這毛病,她說,「外婆春天從家裡出發,到三江時已初秋,走了差不多半年時間。」
那個時代的交通決定了山么妹旅程漫漫,遙遠更遙遠。
「外婆聽說白狼山有人參,便來到這裡……」司佳慧說,大概複述她父親書里寫的內容。
三江縣城買賣店鋪林立,荒涼關外有如此商貿繁榮的地方令她驚奇。湘西和關東文化差異巨大,山么妹便有了踏入異域風情的感覺。街上有人說歌謠:
一出門就看見,老王八馱石碑,要問那老王八,為什麼馱石碑?
因為我賣白面,面里摻了石灰。
因為我賣白酒,酒裡面兌了水……[1]
山么妹熟悉湘西老家的歌謠,數月后土炕上,她將一首流行的《顛倒歌》——同三江流行的說白話即顛倒話相似,說白話是三江版的湘西顛倒歌。各舉一例對比:湘西《顛倒歌》:顛倒歌歌顛倒,石榴樹上結櫻桃,一隻蚊子踢死馬,兩隻螞蟻架大橋。空心葫蘆沉到底,千斤秤砣水上漂。我講這話你不信,老鼠夾肉餵老貓。三江《說白話》:說白話,月里萌芽做莊稼,白菜能長碾盤大,蘿蔔能長丈七八,蠅子踏得鍋板響,老牛臥在雞架上——說給挖參幫把頭黃皮子聽,兩個人正在土炕上物理運動顛倒顛,總之是戰鬥、是燃燒、是折騰,此乃後話。
「我外婆一踏入三江城,住進通達大車店。」司佳慧說。
縣城大車店不是一家,規模大小、特色各不相。山么妹邁進一家決定她的故事如何發展的通達大車店。以後發生的事,就如司佳慧所言一個摧殘的故事,發生在湘西女子身上,故事註定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