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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野性么妹 1

2024-10-04 11:16:48 作者: 徐大輝

  為什麼偏偏要等到太陽落山?我說的偏偏。她強調這個時間,肯定有原因。我沒追問但是依了她。

  其實黃昏的小院很好看的,綠色的植物浸在紅色光芒中,生命多一層旺盛顏色。難道她不喜歡蓬勃?應該不是,她在某種時刻放聲大叫,毫無顧忌,像被忽然掀去石頭的小草,去掉壓迫拼命躥長。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她要躲避夕陽?暮色蒼茫,我想到蒼茫。或許她不喜歡蒼茫景象。

  山么妹——黃丫兒——鬍子一枝花,她們如早晨大霧一樣迷茫。她慵懶在炕上,故事懶在她心裡,我急盼她起炕,講述我想聽到的東西。

  最後一抹紅色光柱移出木刻楞,屋子光線暗淡下來。幾隻居住這裡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不時掠過窄小窗口。

  「嗯。」她坐起來,說,「水熱了沒有,我們一起洗澡!」

  足足暴曬了一個下午,水溫適宜洗澡。不過,木桶里畢竟洗不了鴛鴦浴,我說:「一次只能供一個人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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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幫我洗。」

  我欣然從命。願為美麗女人洗澡。我抱她放到木桶,太陽把足夠的恩賜融化在山泉里,水很溫暖。背部的勞動交給我來做,捧水澆向她的豐腴背部,稍往下的地方我看到的絕對不是胎記,是一隻黑蝴蝶,顯然是特意文上去的。

  「哦,薄荷味!」她道。

  「薄荷。」

  我曾問她是不是喜歡蝴蝶?

  她醒悟:問我:你看到了我身上的蝴蝶?

  「是的。」

  「看出它的品種了嗎?學名叫什麼?」

  我知道有一種昆蟲叫蝴蝶,它很美麗但生命很短暫。大概生命短暫,上帝才讓它美麗。哪一種蝴蝶會唱歌,哪一種蝴蝶會尖叫,我真說不上來,我未能回答出她的提問。

  「你看它什麼顏色?」

  黑色蝴蝶。黑色的花很名貴,黑色的蝴蝶是不是這樣呢?

  「大黑蛺蝶。」

  我第一次見到黑蝴蝶,她背部這只是大黑蛺蝶。

  「黑蛺蝶又名玄武蟬。橘樹的害蟲之一。」司佳慧語氣在害蟲兩字上加重,明顯聽得出來,接著她說,皮日休有詩云:黑蛺蝶粘蓮蕊,紅蜻蜓裹蔆花。

  我注意力不在古人詩句上,動用想像解讀害蟲。她明知這種蝴蝶是害蟲還文在身上。誰會把不喜歡東西文在身上?生活中做這種荒唐事的人有,三江曾有一名醉鬼,酒後把甲型流感英文縮寫H1N1,自己照著鏡子文在前額上,街上一走是什麼效果?可以盡情想像。大部分人掩鼻驚惶躲開,以為患者有意告訴你他得了甲流……司佳慧是律師不是醉鬼,理性很強的人不會幹這種蠢事。

  後來我回憶怎麼也想不起來,再提沒提到那隻蝴蝶,問沒問她為什麼將害蟲文在身上,沒印象。

  「你怎樣看我?」她問。

  我像夕陽西下的山邊一樣蒼茫,她問的是什麼意思?具體指哪一方面呢?不會指男女方面的事情吧?實際地說,滿腦子山么妹、黃丫兒這兩個女人,我沒怎麼尋思她。

  「用你們作家的話說,我在你面前是什麼?」

  混亂的思緒給她捋順一下,往她來的目的上思考。上次在北溝鎮見面,她答應對我講她父親寫的書……她是什麼?是謎團是霧,你可能輕易閱讀一個女人的身體,但難閱讀她的心靈,這就需要破譯。破譯女人的密碼,世上最為複雜的密碼,誰能完整地破譯出一個女人?別人也許大言不慚,我實在不敢說。她非要我回答,我想到書,說:「一本書,你是一本書。」

  「書?」

  「書!」

  「書,我是一本書。」司佳慧說,「但願你感興趣。閱讀什麼開始?」

  我帶著敬仰的心情望著書,她對我來說書已翻開,目錄、序言、第一章,閱讀已經開始。我說:「已經開始。」

  「文字生澀?還是苦澀?」

  讓我實說閱讀感受,很甜密。將司佳慧跟苦什麼的聯想在一起比較困難。她的愛撫讓你動情,她的美麗讓你難忘。半天裡她給我的歡樂恐怕許多人一生的快樂加在一起都沒這麼多。何言苦何言澀?

  「我是一棵苦菜。」她的話含有很深的寓意。

  苦菜,如果說到具體的苦菜,司佳慧當然不是指真正的苦菜。三江地區生長一種苦菜,俗名叫苣賣菜。老輩人稱「救命菜」。挨餓時(三年困難時期),食物奇缺,人們吃光樹葉,充飢的東西越來越少。這一年,苣賣菜卻瘋長,遍地都是,割了長一茬兒一茬兒生長不敗。挽救了無數生命,老輩人懷念苦菜。

  「女人都是棵苦菜說。」她精闢道。

  我將苦菜擁在懷裡,她的臉緊貼我胸口,半天未出聲。我們就默默地坐著,木屋內點的是一盞柴油燈,光線昏暗不明亮,正呼應了我們悵然的心緒。

  「人們聽到苦菜歌唱,卻沒誰聽到它的哭泣。」司佳慧轉過臉,仰望著我,問,「你喜歡歌唱的苦菜,還是哭泣……」

  苦菜是山么妹、黃丫兒、司佳慧……苦菜在我懷裡。它不是筆下虛構的人物,活靈活現、有血有肉在面前,我聞到她清香氣味,艾蒿似的微微苦香。一個完美的苦菜,就該是七情六慾,經歷甜酸苦辣,歡樂時歌唱,悲傷時哭泣,這才是真實的天下女人。

  「苦菜的命運註定摧殘,……」她說。

  起初,我還不能太接受她的說法。何謂摧殘?風吹雨打叫摧殘,被割掉也是摧殘,到底是風、雨、雷電、剪刀……但願摧殘與女人沒關係。

  「外婆飽受摧殘。」司佳慧停了停,接著說,「被摧殘的女人才完整,不然她就是只蝴蝶,美麗光鮮一瞬間飛走,再不被人記憶。」她未說完整,應該還有後半句話,女人被摧殘才幸福。如果她是這個意思,我不敢苟同自殘味道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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