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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5:40 作者: 徐大輝

  泥鰍的話題在那個上午沒游得太遠,木驢台畢竟是一座山頂,缺少水,水族們難覓蹤影。萬鳳山請我吃午飯。租屋爐灶、鍋碗瓢盆齊全,房東考慮房客生活方便。

  「我自己做飯吧。」總得客氣,當然不是我的心裡話。

  「假假咕咕什麼呀!我一個人也是吃,加上你多隻碗,多雙筷子。」萬鳳山質樸地說。

  憨厚的山民話中水分很小,和一些城裡人不同,見面話比行動多,總是哪一天請你吃飯,一直哪一天下去,直至到永遠也沒請你。萬鳳山可不是說哪一天,明確是中午,而且還說了未來的安排:「往後,你不嫌我做飯菜不好吃,我倆合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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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心眼裡我願意,有人給做飯是好事。不然像我這「方便麵族」,上頓下頓方便麵,各種口味的方便麵吃膩歪。我欣然道:「那感情好,只是太辛苦你。」

  「沒啥,左右我也得做飯吃。」他的語言樸實到石頭一樣。

  一鍋攪馬勺,一個槽子裡吃食。我們是這種生活情形,萬鳳山做飯,按照山民的食譜,以干野菜為主,木耳、猴頭蘑、蕨菜……肉類涉及到野生動物保護菜名不便透露。主食以蕎面為主,他偏好蕎面且花樣地做:蕎面卷子、蕎面餄餎、蕎麵餃子……我說他做的是日式涼拌蕎面,他不承認。我們爭論時他很認真,而且臉紅脖子粗,說:「日本人很多吃的跟我們學的,偷藝!」

  我不敢苟同他的說法。

  「就說海苔包飯吧,跟我們的飯包學的。」萬鳳山舉例子道,打飯包可是地道的東北民間吃法,白菜葉,香菜,小蔥,土豆,大醬,雞蛋,黃瓜,米飯為原料……日本壽司——飯糰用料海產品,方法雷同,因此他才這麼理直氣壯地說。

  「有些道理。」我妥協,主要原因為了跟房東團結,實在需要一個給我做飯的人,從方便麵的水深火熱之中解放出來。

  以食為天解決,我們的談話從飯桌向外延伸。由近及遠,自然談到屋子,若干年前砍倒的樹木角色變換,成為牆壁、天棚、臥榻……萬鳳山問我:「考考作家,你說這個屋子原本是幹啥用的?」

  住人!我不假思索地說。屋子的功能主要是住人。

  「不假,可是住什麼人呢?」

  問題提得有些沒頭沒尾,範圍過大,快趕上綿亘的白狼山。真不太好回答。想想屋子的年齡,老房子住過的人一定不少。

  「造這屋子要往前說近百年……」萬鳳山眉飛色舞,講述它是他興奮的緣故,「它可不是普通的房子,講它要講木把子。」

  木把子像一片雲飄出人們的生活,確切年代不好界定,至少飄得很遠。如今只好到字典里查找它,如何解釋不說,我所見過的歌謠有一首寫木把苦的:

  操他爹,日他娘,

  是誰留下這一行,

  冰天雪地把活干,

  到死光腚見閻王。

  「木把在白狼山伐木,建造了這東西,當時還不是一個兩個,許多個,後來只剩下這兩個。」萬鳳山講它們的最初用途,即使他不講我也知道,是妓院的房屋。當時白狼山中有多處流動的妓院,清河邊兒上為最多,完整地保留下的木屋鳳毛麟角。妓女只是多種住過此木屋人中的一類,因此我不好回答住什麼人,他說,「木驢[1]離開此山,窯姐也消失,再後來,跑山的人到這裡打尖暫住……」

  我倏然覺得自己掉進一個盛故事的箱子裡。魔力的箱子把我大腦中東西趕走使之一片空白,老舊的事件跟我扯上關係,這所謂的穿越吧!萬鳳山在箱子的外邊,不時向我提問:「慰安婦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好好找找,肯定有的,我爹小時候大概見過她們。」萬鳳山高聲嚷著。他視我掉進了檔案館裡,讓我去查資料。過去的資料也太多,查起來很費事,何況我不得章法。

  「抗聯的參謀長養傷……」

  看來我得從箱子走出來,不然耳膜有被山民喊聲震破的危險。走出箱子迎面是下午的陽光,萬鳳山在小院裡叮鐺釘只木桶。

  「老萬,你在幹什麼?」

  「修理澡盆,曬熱了水我倆可以洗澡。」

  圓形的木桶怎麼看都像酒桶,早年裝酒用酒簍、酒箱、酒櫃,木製的多見。做這種器物需要一定手藝,萬鳳山不像有這技術,前提是修理,釘釘子,箍桶的鐵皮鬆了緊一緊而已。

  「好像酒桶。」

  「沒錯,老酒桶。」萬鳳山說。老酒桶指的是桶,而不是酒,陳年老酒好,老酒桶被新型材料盛酒的容器所替代,已經不多見,在近百年齡的木刻楞前見到它,倒也不突兀,「我爹把三桶好酒藏在儲藏室里。」

  支離破碎的片段,拼湊起來,萬鳳山守在這裡有了來歷,儘管目前尚未完整,百年間木屋是如何完好保留下來,還有藏在儲藏室里的酒桶,故事肯定有,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他沒跟我講。

  「日本人在木桶里洗澡。」萬鳳山說。

  這次是他先提到日本人,要是我先說日本人他又要臉紅脖子粗。我實事求是地說:「在電影裡看過,木桶、大缸……」

  萬鳳山修完木桶,自己先下到裡邊去,蹲下身子,腦袋露在外邊跟我說話:「你要寫的小說里,有沒有日本人?」

  「有,肯定有,和日本人鬥爭。」我說。

  「我懂了,抗日,小說叫啥名?」

  「女匪,暫定名。」

  萬鳳山頭縮下去,他沒聽懂,但也沒問。在桶里呆一會兒爬出來,問我:「你見到蘑圈沒有?」

  我懵然。肯定地講他說的蘑圈和我要寫的女匪兩碼事。木桶里有一種氣味沾在身上他帶過來,山和尚(戴勝)的味道,它的身上有股刺鼻的臭味,因此俗名才叫臭姑姑。

  「臭姑姑在裡邊絮窩(做巢)。」萬鳳山也聞到難聞的氣味。

  「可是它怎麼鑽到木桶裡面?」

  「它大概也是個酒鬼。」他詼諧道。

  下午的時間很充裕,萬鳳山從一個泉眼往回提水,起初倒進去的水順著木桶縫向外流,再後來就不流啦。我要幫他提水,他說你干正事——寫書,時間別浪費到閒事上,他認為洗澡是可有可無的事情,無關緊要的事他來做。他辛苦提水回來,問我:「晚上你一個人,敢不敢呆在上山?」

  「噢,你要下山去?」

  「唔,過幾天我有事出去。」

  「有事你儘管去辦,我沒問題。」

  萬鳳山說眼目前不下山。後來他下了幾次山,其中一次還為我辦事,當然是搜集素材。本打算我跟他一起下山,有了一條重要線索,我要找的人在山下的村子裡。

  夜裡我外出小解,被石頭絆倒,踝骨扭傷。萬鳳山為我塗了些草藥,疼痛減輕,他叮囑道:「你躺著,千萬別活動,靜養幾天。我自己進村子,當天去當天回。」

  三個月時間裡我跟房東的友誼深入發展,關係更加密切。越深入交往越覺他身世神秘,下一部書該是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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