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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5:37 作者: 徐大輝

  我的房東萬鳳山。

  一般的出租屋平房、樓房、閣樓、地下室……我的租屋在大山溝里是一個木刻楞。查閱到的資料這樣記載:木刻楞俄羅斯族典型的民居,具有冬暖夏涼,結實耐用等優點。木刻楞的建築方法,主要是用木頭和手斧刻出來的,有稜有角,非常規範和整齊,所以人們就叫它木刻楞房。修建木刻楞房的第一步是要打地基,地基都是石頭的,而且要灌上水泥,比較結實。第二步就是蓋,把粗一點的木頭放在最下層。一層一層地疊壘,第二層壓第一層。修建木刻楞房一般情況下不用鐵釘,通常都用木楔,先把木頭鑽個窟窿,再用木楔加固。建木刻楞的傳統方法是要墊苔蘚。苔蘚墊在中間,好處在不透風。冬天零下30℃到40℃,有了苔蘚壓在底下,等於是水泥夾在隔縫裡一樣,不透風,冬天非常暖和,而夏天又非常涼快。

  其實我租住的木刻楞,有別於這些民居,或者說是該建築的變種,至少做了很大的修改,整座木屋酷似一隻貨櫃或木籠子。今人對它的用途不甚了解,翻閱了關東行幫的歷史,找到了這種房子的身影,用途令我產生興趣和想像,這也是進山搜集創作素材租這樣屋子的緣故。我堅信木刻楞將在我下一部書中出現,成為重要的道具。

  「白村長,我想到山上去住,」我指指木驢台,進山選擇了一個叫神草溝小村子,說它小名副其實,只十幾戶人家,房子蓋的鬆散而不緊湊,東一所,西一所。神草溝兩百年來不斷有人進出,因為這一帶有山參,如今剩下的只是與人參有關的地名,可是山參基本絕跡,「聽說上面有住的地方,能住人吧?」

  白村長說山上有木屋,可以住人,有遊客住過,屋主人姓萬。白村長說他很「隔」,當地方言隔多含貶義,如隔路——個別;隔門子——與眾不同;隔色、隔眼子……沾上隔,人就不好接近不好結交。

  萬鳳山給人感覺是有些特別,也就人們稱的隔,對我不反感村子人都覺得奇怪。幾十年裡未見他跟什麼人不戧茬說話(衝突),見他笑臉如龍王爺下界。本地人言某些事難出現就說龍王爺下界,或說天狗吃日頭(日食),不多見的意思。

  「走,跟我上山!」素與村子人不太交往、不合群的萬鳳山說,看上去也沒那麼龍王爺和天狗。

  我們成為朋友打從往山上走的時候開始。口無遮攔的我一反常態,說什麼話經過幾遍大腦,總之看他臉色小心翼翼。萬鳳山的年紀比我長十幾歲,爬山比我快幾倍,速度而言他是兔子我是烏龜。兔子時不時停下來等烏龜,它們不是賽跑,是一同去山上。

  「爬山我不行。」我氣喘吁吁道。

  「你不經常走山道。」萬鳳山說,「這條道別說你,就是我走起來也相當費勁(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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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其他路上山?平坦點兒的。」

  「有,太繞遠,頂數它抄近(近距離)。」

  抄近的路難走,我這樣理解,然而不對。萬鳳山語出驚人,他說:「我們走的是條狼道。」

  狼經常走的——它自認為安全而經常行走的路——稱狼道,其他動物亦如此,狗有狗道,貓有貓道。白狼山典型的有獾子道、兔子道、狐狸道、貂道……它們各行其道,如果想活命的話,兔子絕對不會跑到狼道上面行走。

  「你聽說橫草不臥吧?」他問。

  諺語有橫草不臥,豎草不吃,好像說的不是狼。說的是某種動物聰明、狡猾。我使用過這句諺語,於是說:「嗯,知道。」

  「你看!」萬鳳山指著腳下的狼道,說,「它專找空隙走,儘量不踩倒蒿草,遮擋……使你難見到它們的身影。」

  我們沒沿著狼道一直走下去,岔出的一條毛毛道是人類的痕跡,萬鳳山經常走這條路,踩出一條路通向山上屋。

  立體雕塑一樣的木刻楞出現在面前,還有一個木柈子垛起的圍牆小院,自然生長的植物成為風景,它們美化了院落。與俄羅斯鄉民的居屋不同的是房屋前面沒有門斗,一間像走廊一樣的小房屋。門直接裸著,可謂開門見山了。

  「兩個屋子,你住右邊的,我住左邊。」萬鳳山說。

  並排的兩個木刻楞,兩個可以裝人的木箱子,怎麼理解都行。我在小說中寫過這種房子,故事中的人物被我給住進去,想像和實際之間即有差距又無差距,我面對曾經想像出屋子的實物,而且親手開了鎖走進去,新鮮感自不必說。

  在完全木質材料結構的空間裡,骨骼、關節忽然變軟,靈肉變異,人不變成一條蟲子都不行。

  「在木頭裡面!」我這樣想。松木製成的屋子,年代久遠顏色深紅,木紋有些發暗,但絲毫不影響結實,接觸上去嗡嗡地響。身居這裡,假若是條蟲子,天敵該是啄木鳥。

  「很背靜的,沒人打擾。」萬鳳山抱一捆火繩——艾蒿搓成晾乾,點燃可熏蚊虻,不然可要大受其害——進來說,「山裡的蚊子、瞎蠓比城裡厲害得多,叮人狠。」

  艾蒿火繩熏蚊子是民間的傳統方法,至今還偶見有人使用。它殺蟲效果絕對不比化學藥液、電蚊香之類遜色,不污染又環保。

  「你覺得這兒怎麼樣?」萬鳳山點燃火繩後,問。

  「太理想啦!」我滿意這裡的環境,滿意木屋,說,「如果的方便我租一年.」上山前我跟房東說租半年,搜集完素材回城裡寫作,身臨其境,我生出新想法,在此動筆寫長篇小說。

  「你願意住,當然可以。」萬鳳山說,看出是真心歡迎,「我囫圇半片地也看過幾本小說,沒親眼見怎麼寫。」

  我笑笑。

  「白村長管你叫泥鰍,他不是跟你鬧著玩(開玩笑)吧?白村長愛給人起外號。」

  「喔,不是,我是叫泥鰍。」

  萬鳳山略顯驚訝,而後說:「百家姓我能背下來,費廉岑薛,雷賀倪湯,有姓倪的,好像沒有姓泥土的泥,複姓也沒有。」

  「筆名。」

  「假名,假名還成。」房東把筆名理解成假名,正確與否?一個山民還能怎樣理解,本來也不是真名,他說,「你們作家什麼名都敢叫,狗啊驢的,咦,你為什麼叫一條魚?泥鰍?」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說明白並不容易。我含糊道:「隨便叫的……泥鰍大家熟悉。」

  「誰不知道泥鰍哇!」萬鳳山隨口道:泥鰍跳,雨來到。泥鰍靜,天氣晴。這是有關天氣的諺語,下面則是歇後語:柳條穿泥鰍,一路貨。等等。

  他上下打量我,什麼意思,我立馬猜到烹飪上面,泥鰍豆腐湯、紅燒泥鰍、泥鰍鑽豆腐、干煸泥鰍、石鍋耙泥鰍……一系列菜餚,我都有些饞啦,「白狼山過去有都是泥鰍,水坑、水溝子裡,夏天有水的地方就有泥鰍,沒人得意(喜吃)。現在則不同,價錢比鯉魚貴幾倍。」

  我下意識地身體拘攣(猛然地彎曲),頓然成了一條泥鰍,很肥碩的大泥鰍。三江城裡有家飯館叫「大泥鰍」,再大也不會有我這條泥鰍大。最好用我去做店招,一定吸引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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