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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2:02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沿著水庫的堤壩走,濕漉漉的風吹得人十分愜意。倘若自己換一種心情,一定唱一支歌,或嚎喊上兩嗓子。
王世喜的每一句話,我都認真地咀嚼,覺得有一定道理。但家庭破裂的主要原因不在我,婚姻基礎本身就是失敗的,決定了今天的結果,這只是時間的問題。如果自己找一位志同道合的丈夫,比翼齊飛,不也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每個人都渴望有個安穩、快樂、祥和的家庭誰也不想像我這樣該男人做的事我來做,該女人做的事還是我來做。世上哪有這種女人?
我有時覺得自己是一隻青蛙,在亂石間跳來跳去,只是離水太遠,是自己的宿命吧。
從這一點上說我真恨父母,不給我成長的機會。在我剛剛走向社會就為我定了終身,給我找了這樣一個丈夫,讓我嘗盡了生活的苦難。
青蛙不甘於在亂石間跳躂!我一定要擺脫這種婚姻的枷鎖,衝破世俗觀念,走出去,投身到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去闖一闖、拼一拼,體現一下自己的真正人生價值。
「大哥,」我果斷地和王世喜說,「我想出去闖一闖,現在有個機會,我想利用這次機會做一次賭博。」
「什麼機會?」王世喜略現吃驚,問我。我把在廣州和袁叔叔相識,和到深圳見他弟弟,及他弟弟讓自己做他的代理人,為他組織東北產的黃玉米之事詳細跟他說了一遍,並且把自己的決定也告訴了他:「我出去……」
王世喜沉默了很久,一連三問:丈夫怎麼辦?,孩子怎麼辦?家怎麼辦?
我沒掖沒藏說出心裡早有的打算:張龍任他去吧,家我可以不要,孩子先讓母親帶著,我多給她們留生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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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許一個月回來,也許一年、兩年,也許這一輩子都不回來了。就看我混的怎麼樣,如果混好了,衣錦還鄉,混不好,還興許死在外面,都很難講,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當我媽沒生我這個女兒,就當孩子沒有媽,媽媽死了。」我說到這裡,流出了悲傷的淚水。
「小輝,我不同意你走。」王世喜吃不住勁了,他急著勸我說,「不看別人,還看孩子,母親、弟弟、妹妹。你又不是窮的過不下去了,張龍不管你,我管你。我說話算數,一輩子照顧你,拿你當親妹妹一樣看待,你就在煤海市,哪兒也不許去。」
秋風像一匹馬走過原野,無數枯葉飄落,王世喜的眼淚風一樣走過臉龐。
那一時刻,我們坐在九月的山坡上。天也有些涼了,早晨有輕霜,山上的樹葉開始變顏色了,北大荒管這叫「五花山」。
山上的樹葉被霜打過之後,有的紅了,有的黃了,有的綠了,所以就叫五花山。我望著一座山連著一座山,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想起了自己和王世喜相識時的情景……再也控制不住壓抑在心中的感情,趴在他懷裡大哭起來。
半明半暗的天空,漂浮著厚厚的陰霾,到處瀰漫著悲傷的氣息。
「我們都回過頭十年,我嫁給你該有多好啊,何必受這份罪啊!」我敞開心扉,說,「可惜我們晚相識幾年,只好認命了,就永遠做兄妹吧。」
「陰差陽錯……」王世喜流淚說。
有那麼一陣子,我們默默地相擁,沒有語言,只有心靈在穿越長冷冰河,朝著我們難以到達的夜晚艱辛跋涉……
「小輝,你真的要走了嗎?」
我揚臉望著他,望著我生命的天空,軀體的熱血被點燃,喃喃地:「你會想我嗎?」
他更緊地抱住我,咸澀的淚水流入我的嘴角,流入我的心房,苦澀如一棵植物在淒風苦雨里茁壯成長。
「大哥……」和他談起我要委託他辦的事:一共有七萬多元錢,我帶走兩萬多,剩餘的五萬,我存了兩張活期存摺,一張三萬元,一張兩萬元,如果我要走了,兩個月之內不回來,你就把三萬元存摺取出來,給我媽送去,作為孩子和我媽的生活費。剩餘的兩萬元先放著,什麼時候張龍改邪歸正,回家照看孩子,什麼時候給他。一種最後「交代」的味道,王世喜淚水沒停地流。
「大哥,我只是出去做事,又不是生離死別。」我為他擦淚,用嘴唇擦。
「無可奈何花落去……」他悲愴地說,聲音如晚秋一樣蒼涼。
「我走後張龍在煤海市難混下去,建材局一定開除他,到那時,你就勸他搬回寶清去,這兩萬元作為給他的安家費,我已經給他寫了一封信放在家裡,信上已經寫明白了。最好勸他回家種地去,如果他不回去,就不用管他,也不用給他錢,讓他自己混去。我主意已定,大哥,我們好一回,這件事我就拜託了,我不和母親告別,也不準備去見孩子,如果見她們,就會動搖我的決心,我就完了,就要失去這次機會,一輩子陷到農村了。大哥,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毅然決然,接下去傾訴衷腸:「這些年,我已經活的太累了。從懂事起,就和母親共同承擔家庭的擔子,沒有一天活的輕鬆愉快,活的像別人那樣坦然,那麼快樂,沒結婚時為了反抗婚姻絕過食、喝過藥,想過上吊,結婚後,生三個孩子,過了三次鬼門關,每次都是死裡逃生,誰關心過我,真心體貼過我,只是靠老天爺照顧才活到今天。如果沒有這三個孩子,也許我早就離開了人世。」
那個秋天裡,我憶苦報告一樣,把自己的苦全部從心裡倒了出來,王世喜邊聽邊流下了同情的淚水。
「拜託大哥不要把我和你說的話告訴任何人,包括大嫂,你也不要為我難過,更不要自責,這是命里註定的,我自己一定能走好我自己的路。你就當從來沒認識我,把我忘了吧。」我說,「遇見我,你當遇見一朵花,或一個魔鬼……這兩年我也給你和大嫂添了好多麻煩,等以後有機會再報答你們吧。我準備明天早上就動身,先去長春。如果大哥有時間就送送我,沒時間就算了。」
說完這些話,我心裡也亮堂多了,淚也流幹了。可自己一想不妥,不能讓王世喜送,再不能折磨他了,不願看到他送我上車時的離別之苦。如果張龍知道是大哥送我走的,去向大哥要人。因為丈夫是個粗人,喝完酒什麼事都幹得出。
「大哥,我手頭還有點事,三兩天我走不了,走時一定告訴你。在煤海市,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改變了主意,隨即改了口。
「你把我當親人,我很欣慰。」他說。
我把兩個存摺交給了他,又囑咐了他一遍,如果張龍問起我,你說不知道,不要把我的行蹤告訴任何人。
王世喜點點頭,然後把兩個存摺放在衣兜里。
我們相扶走下了山,進了水庫邊上的一家飯店。我想和他再吃一餐飯,因為有生以來第一次下飯店,是王世喜請我吃的。
我心裡明白,這是自己離開煤海市前和他的最後一頓飯,明天早上,自己就要走了,也許今生今世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我們兄妹倆懷著沉重的心情吃完了這餐飯,下山回到家,天也快黑了,王世喜讓我去他家住,被我拒絕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說。
我和王世喜分手時,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說:「大哥,小妹托你辦的事請你多費心了,我有機會一定會回來感謝你的。」
分手後,我一個人回到了家,自己流著淚看著這個用自己心血築起的家,摸摸電視機、洗衣機,又看看剛從廣州背回來的電飯煲,心裡難過極了,實在捨不得離開這個家啊!可是,誰讓自己命苦了,沒有攤上一個好丈夫。
我整整哭了一個晚上,想到自己要變成一位流浪者,不知什麼時候能找到在社會的位置,前途渺茫,福兮禍兮天知道。
在煤海市我生活了一年多,也對這座煤城有了深厚的感情,還真有點捨不得離開這座城市,因為她畢竟是自己走出農村的第一站。
天亮了,我還是這座城市的人嗎?我把寫好的信放在電視機上,拿起了早已準備好的行裝,鎖好了門。
張家的一扇門讓我給鎖上了,何年何月再回來打開它啊?也許沒這機會了,若干年後,這把鎖是否還存在,也許鏽掉了。
戀戀不捨地離開了生活了半年多的家,離開了王世喜、素芬和朋友,離開了這座煤城,從此踏上了一條永遠不能回頭的路。
二十多年過去了,現在想起來,自己也沒後悔過,雖然當時自己還年輕,不成熟,但自己選擇的路是對的,如果沒有當初,也沒有現在的自己,人生本來就沒有平坦的路可走。要活著,就要奮鬥,就要拼搏,就要有理想和實現理想的艱苦歷程。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活得更加充實,更有意義。
可是,也有一件使自己心裡不安的事,那就是我的不辭而別,給王世喜留下了讓他悔恨終生的一塊心病,這是後來聽他親口對我說的。我從一九八六年十月份離開了家、一直到一九八九年六月份衣錦還鄉,這期間是二年零八個月,這兩年零八個月里,王世喜一直覺得對不起張龍,他一直以一種負罪感的心態和張龍相處。為我前夫做了很多事,來彌補我離家出走後他該負的責任,這位大哥在我心中一直是位好大哥,我們的兄妹情誼一直到現在,還繼續來往,情深意真,真是友誼天長地久。
而我和丈夫的關係在分居九年後,一九九七年才正式通過友好協商辦理的離婚手續,條件是家產歸他,孩子由我撫養,正式結束了我的不幸婚姻,自己才獲得了真正的人身自由。